阴雨天的小巷，连绵不绝的枪响，她躲在围墙后，借着有利地形将身后的追兵一个个杀死。
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
军统的人，都是群咬住人就不撒嘴的疯狗，竟至此还不愿放弃追捕，谨慎地缓缓迈近。
她筋疲力竭地靠在墙边，呼吸微粗重，脑海中闪过纷乱的影像，四肢与心脏仅存的力量好似随着淅沥的雨滴与临近的脚步声被悄悄抽走。
她忽而便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撑着墙壁直起身，她猛地走出墙后举起猎枪，对准了那个黑衣男人，却慢了一瞬才扣动机板。
“砰——”
“砰——”
两声枪响同时响起，两颗子弹同时射入对方的心脏。
男人在猎枪的冲击下顷刻倒地，而她只是斜靠回墙上，再次慢慢挪了回去，坐在地上颤着手指探进风衣，取出一张被血染红的照片。
在“镜头”下显露出那张她言恨凿凿的清隽面孔。
...
“晓梦...”
李宁玉猛地捂住胸口倒吸一口气，仿佛从噩梦中初醒，苍白着脸抬眸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果真如顾晓梦所说身处于一间咖啡厅，当即踉跄着起身，快速分析出布局朝侧门跑去。
周边起了些不易察觉的骚乱，直觉预警下她心知有危险逼近，但急切想要出去的心令她顾不得太多。
咖啡厅人并不多，想要隐蔽身形难上加难，李宁玉不敢回头恐引起敌人警觉，手不着痕迹地探了探自身，在腰间摸到一把小手枪。
她困惑地蹙了下眉，不明白这手枪最后是如何变成那柄猎枪的，只将枪柄握紧，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出，旋即竟刚好瞧见对面隔着玻璃窗有男人在朝她挥手。
原来距离这么近，幸好，那些人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应该不会立刻动手。
快步走进对面的房子，是一家茶馆，三三两两坐了有几十个人，一男人见她进来，忙起身引着她走向深处的里屋。
里面的墙壁上挂着一柄猎枪，男人将其取下来递给她，又从一个柜子里取出几十枚子弹，叮叮当当沉重的一大包，李宁玉上前尝试着拎了拎，感受到手指的吃力，又默默放下了。
“呃...顾小姐？”男人有些疑惑于她的动作，“您不走吗？”
“走去哪？”
李宁玉更是不解。他不是晓梦的手下吗？外面那么多敌人怎么就让她出去？
男人张了张嘴，表情古怪一瞬，似是想不明白这好好的人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健忘。
“顾小姐，是您自己说要单独和那些人交手，重温一下曾经在非洲猎狮的感觉的啊。”
“……？”李宁玉表情空白了一瞬。
荒谬！！
极致震惊下，之前看到的画面忽而闪过脑海；别人也许察觉不到，但以她的眼力，是能看出最后开枪时那一瞬故意的停顿的。
这令她陡然意识到，恐怕重温猎狮的感觉是假，借此自尽才是真...
如此可怖的念头一出，恍似有带着荆棘的暗流滚入脑海，砸出暗沉的嗡鸣。
她嗓子哽了一下，滚了滚喉咙兀自将涌上的泪意压下去，勉力维持平静：“我现在不想去了，叫我们的人动手。”
“...是。”男人挠了挠头，暗暗腹诽这顾大小姐真是善变，之前怎么劝都不肯听偏要自己去，这会儿突然又改主意了。
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接到命令快速离开去召集弟兄们。这整个茶馆的人一多半都是自己人，那顾老爷子宠女儿，给她安排了近百人的护卫队，只可惜基本排不上用场，唯一几个“受宠”的每天净给顾小姐做些送饭倒水的活计了，正事可是一件不用他们啊。
这次难得顾小姐有需要，他们可得好好表现。
唯留下李宁玉低眸瞧了瞧手中的猎枪，本想跟上去帮帮忙，但记起晓梦对她陷入危险时的极度紧张，犹豫几瞬还是放弃了。
在房间内等待十几分钟，终于听到提示音：
［叮，恭喜您存活成功，达成结局：逃出生天。］
意识随即抽离，进入到异空间。
李宁玉恢复意识的第一眼，便见到身旁安生站着似早已经出来的顾晓梦，心脏一颤，于大脑操控肢体之前先一步死死拥了上去。
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柔软躯体，在记忆世界中几要被撕扯碎呕出血的心终于有所缓解。
那一幕幕她死后的记忆片段，是要生生将她的心剖开，按到盐堆里腌渍。
追寻信仰的路上总要经历过无数黑暗与绝望的侵袭，曾经她亦渴求过死亡来临，给她这条除去信仰外一无所有的生命一个解脱，直到遇到那一束光，才从疲惫中生出新的留恋。
而晓梦...又是遭遇了什么，才会真的走入那条绝路呢。
若是她能再早些，再快些，最开始那两年不因觉得许愿之说虚无缥缈有所懈怠，会不会能来得及赶回去，而非让晓梦一个人面对那一切...
原来理智至上的人也会在情感过于强烈时崩断理性的那根弦，生出毫无意义且不切实际的懊悔念头。
顾晓梦微惊，下意识伸手接住她，等被抱牢了竟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将人推开。
重忆一遍曾经，那些她深深刻入骨髓里的李宁玉的模样，褪色的记忆似也被翻新。
面具后的黑眸中暗流翻滚，藏着看老旧物什从记忆深处被翻出来抖落尘土时一般的隐秘复杂；迟暮之人翻找年轻记忆时会是何种感受，许已同她差不多了。
怀中的躯体瘦弱，轻微地抖动着，比被清风徐徐拂过的微颤嫩柳枝还要娇，耳畔忽而传来细碎压抑的啜泣。
顾晓梦心脏猛地一颤，紧张攀升，却又恐动作太大惊了她，便轻按着她的肩推了推，隔开一点空隙，才伸手拿下了她的面具。
露出一双微红的秀眸，含泪望着她，薄唇隐忍地抿至泛白，修长的颈上筋脉凸起、似在极力按耐着什么。
“哭什么。”顾晓梦眉微蹙，舌尖顶了顶上颚，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下，压抑心脏的抽痛，可表情看起来反倒像是不耐。
李宁玉指尖倏而微颤，似有寒流从脊柱窜向喉咙，顿感冰冷的滞涩；踌躇几息便微僵着顺从地收回手臂，眸光微黯，贝齿咬住下唇，隐忍得可怜。
记起曾经毫不留情地被赶走，便不敢再多加逾矩，唯恐再遭驱逐，不如自觉一些提前松手，哪怕自欺欺人，也好骗骗自己不曾当真受晓梦所厌。
她们这场架吵得太久了，她终究会怕...有一天那因气愤而生的抗拒，会变成真正因厌恶而生的抗拒。
但李宁玉却是不知，其实除去那几次发火，顾晓梦其余所有抗拒中多数时都未有几分愤怒，多半只是因恐惧罢了。
恐惧李宁玉再靠近一些，她将又要去面对一场自己被其排除在外的死亡。
所以此刻，顾晓梦又如何受得了她这样的小心翼翼与可怜，拧巴着心脏险些咬破了舌才克制着自己未将她重新搂进怀里。
只抬手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泪，再拉住她的小臂往自己身旁拽了拽，顾晓梦转过头，为她指向左侧的那个圆球世界，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瞧，他们简直丢尽了我的脸。”
好像个惹哭了女友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道歉、只能东扯西扯来转移她注意力的大直女。
可李宁玉偏还真吃这一套，心神始终被顾晓梦的一举一动牵引着，亦可能是也急于逃离此刻折磨自己的不安感，所以见她态度不似厌恶，悬着的心便遽然落下，乖顺地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四号记忆世界，身处其中的应是司嘉。这对于李顾二人来讲十分熟悉、以至于轻易便能通关的任务，落到这些新世纪的花朵身上可就艰难了。
光是寻找咖啡厅的侧门便以失败告终，绕来绕去窜到后门出去了，自然没碰上顾晓梦的手下。她也不敢走远，堵在门口木桩子似的一动不敢动，生怕再走一步就被一枪爆了头，目光自认为十分隐蔽、实则贼兮兮地到处瞟，半晌没发现有人像是自己的手下，又同手同脚满脸紧张地回去了。
走到之前的位置坐下，司嘉急得直冒汗，桌子下本能地抖起了腿。这次可与其他记忆世界不同，敌人有枪啊！隔着几十米都能一枪把她突突了，躲都来不及躲。
她也没有长期在危险中锻炼出来的敏感度，感觉不到敌人在哪里，精神紧绷着只觉得四面皆敌，看谁都像对方能在下一秒掏出枪抵她脑门上。
又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司嘉终于是受不了了，站起身畏畏缩缩往另一个门处走。
所幸这次运气不错，找对了方向，一推开门就见对面有人在朝她挥手，心瞬间落地，当场眼泪就飙出来了，见着亲人似的嗷嗷嚎着大步往过跑，将对面的男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李宁玉瞧着这幅堪称滑稽的画面，弯起眉眼嘴角不自觉翘了翘，有些忍俊不禁。
虽说里面的人是司嘉，但她的身形体态落到外人眼里都是顾晓梦的样子，这样一瞧，想象着顾晓梦做出这样毁她大小姐气度的事，实在好笑。
顾晓梦却也是没想到自己运气怎么就那么“好”，随手一指刚好赶上一个重量级画面，眼皮子顿时跳了跳，略感尴尬和恼火。
下意识侧目瞟了眼李宁玉，见其终于有了笑模样，那点窘迫倏而也散了，暗暗松了口气，趁机谈起正事：
“关于这场试炼，你有想法了吗？”
因为总觉得时时刻刻都处在场主的监控之下，他们这些试炼者根本没有交流过任务通关的法子，而想杀死场主该何其艰难，一举一动受限，道具和技能也受限，其余人估计是两眼一抹黑的。
但顾晓梦倒是记着李宁玉有个天赋技能和赌博有关，可是该如何赌赢场主又是个难事了，她完全不了解这方面的东西。
为什么似乎每一场试炼大部分的压力都担在李宁玉身上，就因为她是这个副本通关次数最多实力最强的吗？
第一个副本双方立场不同且有第二条路、勉强可以排除在外，但上个副本若非李宁玉能看懂阵法她们根本不可能通关，这个副本也同样。
可这样安排对于李宁玉和其他试炼者都很不公平，李宁玉承担着大部分甚至全部的通关压力，而其他试炼者只能被动的等待别人拯救，这真的合理吗？就算李宁玉拉高了试炼难度也不至于将双方分裂成这样啊。
两次试炼带给了她更深的无力感，自己连跟上对方的脚步都做不到，想要护着对方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还是她漏了什么东西...难道与跟随卡有关？
顾晓梦眉头一皱，直觉自己抓住了关键，然不等她继续深思下去，右手突然被抓住，柔嫩指尖轻轻浅浅点在她手背上——
［有办法不用担心］
唉...好吧，李宁玉总是有办法。只可惜这种强大能带给她的安全感已经被那两次死亡消磨殆尽，只剩下沉重的挫败感和加深的恐慌，总觉得若是李宁玉再遇到危险，她这个只能依靠对方拯救的人仍然救不了她。
顾晓梦面色无意识倦怠颓然下来，李宁玉虽瞧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周身状态的变化，顿时心头一紧，不知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眼底闪过一丝惶然，李宁玉与她右手相触的手无措地稍稍蜷缩起指节，僵硬着纠结该不该收回手。
然下一秒就用不着她纠结了，顾晓梦抽回了手，双手抱臂若无其事地看起了其他圆球世界。
李宁玉见此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戴上了面具，难得缓和的气氛再次悄然凝结。
没过几分钟，其他试炼者也陆续出来了，司嘉是第一个，一睁眼就寻摸到两人的方向哒哒哒跑来了。
“梦姐，宁姐，我们也太有缘分啦！”
年轻人总是很有活力，激动之下也没注意到二人之间有何古怪，早已习惯这两人时不时吵一架了，此时直接冲散了这静默的氛围。
这人穿的跟个花蝴蝶似的，头发虽染回了黑色，衣服却是全粉，款式是和李宁玉相同的休息区积分款迷彩服，但完全没有任何丛林隐蔽效果，只剩花哨。
两人对她点点头以示回应，司嘉却有些不满足她们这样冷淡的态度，隔着面具眼珠滴溜溜直转，唤出自己的板面，满怀期待地对二人道：“既然这么有缘分，两位姐姐不如和我加个好友？”
李宁玉犹豫一瞬，微微颔首，顾晓梦也随即点头。
这个女孩的心性她们也稍微有些了解了，还算讨喜，加个好友也没什么，在隐藏个人信息板面后，便通过了对方的申请。
司嘉满足地嘿嘿一笑，瞧见列表里躺着两位大佬，顿时安全感都上来了；很识趣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她佯装着看记忆世界，实则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个女人。
主要是...
她嗑到真的了啊！！！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那看过之前顾晓梦的记忆片段之后，直接就是实锤！而且是锤的不能再锤，别以为晚上天黑看不清、她就猜不出她们亲过了！
但可惜这却是一场悲剧，相遇相知独不能相守，哪怕只是碎片化的记忆，司嘉也能大致窥到几分过往，轻易便会被顾晓梦那强烈的情感牵动心神，体会到失去挚爱的剖心之痛。
句句言恨，句句求而不得。
尤其是那封遗书，若不是那会儿她驱使不了自己的身体，绝对已经哭出来了，直到现在还有些恍惚。
幸好现在她们已经重逢，若是自己通过另一个渠道知道这个故事，且没有遇见两位本人，估计会痛哭流涕好几个月缓不过来。
但她们的关系怎么会恶化成这样，久别重逢不是该如胶似漆甜甜蜜蜜吗？得发生多严重的事才能让她们这么别扭啊...
想不明白，不过也不影响她嗑糖，好想钻进梦姐脑子里去看看啊，之前的记忆世界那么多玻璃渣，现实中这俩又在吵架，那点糖分哪里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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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真心话大冒险（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