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梦闭着眼能感受到一些动静，但不知她具体在做什么，手背感受到冰凉的刹那便倏而睁开眼，正好捕捉到她收手的瞬间。
心脏登时像挨了一记重锤，闷闷的钝痛如波纹震荡扩散。
李宁玉还在瞅着她，低眉顺目，唇角紧张地微抿起，仿佛在等待一场严肃的宣判。
下颌鼓动着紧了紧，顾晓梦迅速敛下眸遮住眼中的所有情绪，照旧冷漠地似不为所动，捏起纸巾胡乱地抹了把脸和脖颈，随后目光再次投向地上的水瓶。
她心知自己该立刻拿起瓶子把它砸回她身上，然后冷声说上一句不需要，将人推得越远越好，让人害怕她、讨厌她才好。
但余光里那紧攥至微微泛白的莹润指甲，化成了一道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她的双臂，又一次如同被那控制卡牌操控一般，强制她不受控地伸手拿起水瓶，僵硬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连吞咽清水都带着粘顿的滞涩感。
余光里苍白褪去重新沾染上浅浅粉意的指尖，在一众虚化的事物中如此鲜艳又显眼，令她不知该觉得后悔懊恼自己的心软，还是轻松...自己不曾又伤害她一次。
她拧紧瓶盖，按照原有计划那般将水瓶朝李宁玉抛回去，只是这举动已然毫无意义，再无法达到她欲得的效果。
见李宁玉略显慌忙地接住水瓶，未曾当真被砸到，顾晓梦便不再多看，阖上眼平复自己混乱如麻的矛盾心绪。
心乱着，便也未注意到那拧紧的盖子被费力地再次打开，沾着湿濡与晶莹的瓶口抵上薄软的唇，水流倾灌，裹着另一个人的气息滑入口中。
司嘉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视线黏在了那瓶清水上，连注意这两人间奇怪氛围的心思都没了，喉咙冒烟，只想喝水。
李宁玉感官敏锐，自然注意得到这道落在她手中瓶子上稍显灼热的目光，只是这已经被两人喝过的水，是决计不可能再交给第三人的。
所幸预备还算充足，她从板面中取出另一瓶水，随手抛了过去。
司嘉眼睛噌的亮了起来，一把接住水瓶，激动地站起身双手合十拜佛一般弯腰朝李宁玉拜了拜，“谢谢谢谢，谢谢姐姐，好人一生平安！”
李宁玉眼皮一跳，被她夸张的举动惊了一下，微侧过身避开她的拜礼，轻轻摇头：“不用这么客气。”
心里倒是对这个暴躁小妹有所改观，想来这人只是脾气差些，并非全然不懂礼。
司嘉握着水乐呵呵傻笑，还想再说些感谢得话，却忽觉脊骨一寒，像被什么盯上了，眸光僵了僵四处寻扫，正好撞上顾晓梦意味不明的目光。
“......？”您是有什么大饼？
司嘉险些当场□□粗，当然最终还是理智与怂劝阻了她，决定珍惜自己的第二条小命，抱着水瓶默默转了个身喝水去了。
李宁玉瞧见她的反应，不明所以地挑了下眉，回头看去，却见安安静静地阖着眸休息，不似做过什么的样子。
虽不解，但到底只是件小事，逝过无痕，李宁玉也没有放在心上。
又休息过十分钟左右，日头依旧毒辣，但为了任务，三人还是要动身去寻找线索了。
距离中午男性村民回来已经不足一个半小时，村子不算大，但也有几百号人，她们一家家找过去，时间过得飞快。
期间还是有几家妇人给过她们一点回应的，但目的只是委婉劝她们不要再敲门，打扰到家里的孩子休息了，又婉言解释丈夫不在家，不好给陌生人开门的；总之想再像之前在阿婆和妇人那得到大量新信息是不可能的了。
“好奇怪，为什么丈夫不在就不能见外人？”
三人已经转完了村中的大部分人家，只剩村尾临近丛林的几间，此时她们正走在过去的路上；司嘉拽了拽染血的衣领子，艰难地转着她那被热得发懵的脑袋，发出傻乎乎的疑问。
“不是不能见外人，是不能见外来人。”李宁玉轻摇了下头。
以前顾晓梦活跃又多话，如今却凝成了一块冰，如非必要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更别提搭理新人，给人解答疑问这种事也只得落到她头上了。
“这村子依旧存留着重男轻女的旧思想，对女性是存在轻视的，之前居所的男主人说过一个女人什么都不懂会乱说话，由此可推测，这些妇人不敢开门，应是被丈夫告诫过，生怕一时不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和不许孩子见人是差不多的缘由。”
“这也太夸张了，谨慎过头了吧。”司嘉揉搓着她那一头粉毛，满脸不可思议。
既要他们帮忙，又什么都不肯透露，这是要怎么个帮发？
“越是谨慎，就越是可疑。”顾晓梦淡淡开口，视线落在不远处最后三所没去过的房子，姿态有些散漫，“吃了一路闭门羹也不见你有一点急躁，是计划好了什么？”
李宁玉一怔，旋即眼梢漫上点细碎笑意；冷了她一路的顾晓梦突然开口主动和她说话，哪怕对方语气依旧不冷不热，也令她一直紧绷地心情微松快了些。
“算不上什么计划，只是，我们还有一处重要地点没有去过，时间也还长，没必要着急。”李宁玉轻声解释，抬手指了指村子尽头那座和其他所见有些细微差别的房子。
“那是...？”司嘉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庙宇。”
既然要供奉神明，总该是得有神庙的，走这一路没遇到，自然只可能是在与丛林临近的村尾了。
“哦对对，我真是傻了，把这茬都忘了。”司嘉一拍脑门，顿时振奋起来，风风火火地抬腿就往过冲，“那我们快过去吧！”
人一眨眼的功夫就窜远了，只余话的尾音还摇摇荡荡飘着；余下二人无奈地望着她的背影，倒是不急着去追，按着正常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往过走。
前方的司嘉注意到只剩下自己一个冲在前头，又停下转身朝她们挥手。
李宁玉望着那充满活力张扬灵动的女孩，兀而浅弯了下唇，转头对顾晓梦道：“你看这孩子像不像以前的你。”
顾晓梦脚步滞了一瞬，斜挑了下眉，侧过头睨她，不解道：“哪里像？”
她以前和这个上蹿下跳的**炸药包有半点关系吗？
“脾性很像。”
都那么恣肆不羁，明媚热烈，只是还是有些不同，晓梦比之多一些大小姐的娇纵和傲气，天不怕地不怕，也更洒脱。
但这些顾晓梦是全然想不到的，她只径自按自己的理解思考，得出了一个与李宁玉所想完全相反的结论：
“你说我脾气差？！”语气存了那么丝不冷静与难以置信。
虽然她脾气确实差，但李宁玉也不能嫌弃她！
李宁玉当即愣住，随后便是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
其实也怪不得顾晓梦理解错误，谁让司嘉这小太妹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脾气差了。
顾晓梦见她不答就只是笑，自然当她是默认了，脸色当场就臭了起来，阴恻恻道：
“如果是这个，那我们的区别可大了，她发脾气只会用嘴骂人，不痛不痒，而我多数时是懒得废话的，动手打人更直接了当。”
说着还抬手按了按自己右手关节，咔咔一阵响动，加上她阴沉的表情，略显骇人。
可李宁玉看着这她威胁意味明显的动作，唇角却微微上扬，笑得不动声色，眸光轻缓，仿佛有恃无恐，半分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顾晓梦眉头一拧，弄不清她这态度是何意，但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双手抱臂睨她：“你不信？”
“没有。”李宁玉含笑否认，却不多解释，态度极为敷衍，好似不走心的随口应和。
其实她哪里是不信，生前那短短二十天，她就见过顾晓梦打了多少人？但要说她为此感到多少恐惧，那确是没有的。
毕竟她次次动手，到底都是因为自己，或直白或弯绕迂回，要么是为了护着她，要么是为了她的事气恼。就连最后迫不得已演的那一场戏，也不曾下多重的手，比起那一巴掌将刘宗林扇到在地，简直轻得不能再轻了。
顾晓梦冷哼一声，没话可说了，心情颇为不爽；可她总不能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怵于对她动手当场给她一拳，憋憋屈屈地回过头不再理她。
下一秒手臂却被拉住，清冷中含着丝温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不是说你脾气差，我说你们相像，是因为你们身上有同样的阳光，鲜活生动，引人注目。”
顾晓梦微怔，陡而晃了下神，四年前那个即将在她记忆里被涂抹干净的自己，此时竟有一瞬间的清晰。
她望着不远处活泼闹腾、各种搞怪地朝她们挥手的司嘉，无声呢喃：是吗，原来她曾经是这样的啊...
“你喜欢这样的人啊。”
顾晓梦抽出自己的胳膊，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特殊意味。
李宁玉犹疑地瞅她一眼，收回手，不明白她是单纯的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思忖一瞬，最终还是顺从内心轻点了下头。
她的确爱上了这样一个人，无法否认。
而顾晓梦也照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似乎确实只是顺口接了个话茬，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沉默下来。
之后又是一路无话，直到临近庙宇，都没有新的对话。
对此李宁玉是有些无奈的，甚至对自己不善交际的性子产生过怨怼，一到这种时候就口笨舌拙，连句哄人的好话都说不出，何来一点道歉的诚意呢。
顾晓梦却感觉不到她内心的纠结，对她而言这样的相处就是寻常且正常的，李宁玉话不多，但只要她站在自己身旁左右，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便都令人安心。
司嘉已经习惯了她们之间古古怪怪的气氛，此时一门心思扑在已达眼前的庙宇上，抬头看向上方的牌匾——
“奉神庙。”
“就是这儿了，进去看看。”李宁玉望着关紧的大门，迈步欲走进。
“等等。”顾晓梦伸手拦住她，眉微蹙着，微侧过耳凝神作色，似在努力倾听着什么。
“怎么了？”李宁玉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里面...可能有人。”顾晓梦也压低了声音。
生前要应对各种各样的暗杀，导致她听觉比常人要敏锐，这庙宇隔音似乎很好，她只在刚刚那一瞬间听到了点细微的动静。
性格咋呼的司嘉瞬时紧张地捂住嘴，就怕自己发出什么声响惊扰到里面的人。
“你们站远点，我走近些看看。”顾晓梦告诫一声，放缓脚步走近大门。
李宁玉眉心不自觉耸起，但没有出言反对，顾晓梦是三人中身手最好的，其他人强行跟着一起恐也是拖后腿。
走到门边站定，顾晓梦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门关得严实，缝隙极其细微，怪不得隔音不错。瞧不见里面的场景，顾晓梦也不敢铤而走险去开门，便附耳到门上，凝神去听里面的动静。
“伟大的...之神啊...请...神...无穷...力量...虔诚...信徒...”
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吟诵声传来，按这零星的字眼，应当是正在进行祷告。
小心谨慎地退后两步，才轻手轻脚远离房门，摆了摆手无声示意两人跟上。
三人一直到与庙宇相隔几十米远后才停下来，确认安全后，顾晓梦开口解释：“里面应该就是那些出门的男性村民，貌似是在向神祷告。”
司嘉眨眨眼，“祷告？据说神是可以靠信徒的祷告积攒力量的诶...现在看来效果应该不大，天天祷告伤势也没见好转。”
她这话说得竟还有点损，两人都没接话。
如今这庙宇是进不去了，所幸过不了多久就到中午，那些男人该结束祷告各回各家了，倒时再去探查也不迟。
这里距丛林极近，趁这段时间，李宁玉索性也带着她们进丛林大致探寻一番，她对那几个男人不抱有什么信任，还是自己来更安心。
然而这里实在太寻常，完全找不出一丝异样，就像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枯木林。
李宁玉只在其中观察了十分钟就果断退了出来，余下两人以为她是着急去查看奉神庙，但李宁玉只在心中暗叹，那三个男人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出来后，大概又过了几分钟，那些男人果然都出来了，但可惜的是之后她们遥遥望过去，发现门口还留了四个人守着。
青天白日，目标太大，她们不好直接去将四人打晕拖走，看来只能等晚上了。
虽暂时无功而返，但线索就在那里跑不了，时间又暂且充裕，两人都不是很急，而急脾气的小太妹见她们这么平静，焦躁的心情便也平和下来，不觉得有什么了。
中午烈日当头，热得人呼吸时气管里都像有蒸笼里的热气在穿梭。
去丛林的那四个男人还不见影子，三人跑了一上午，便先回暂居所休息去了，加上正好赶上饭点，被招呼着吃了午饭，不用消耗道具栏里预备的食物。
午饭过后又休息了半个小时，司嘉闲不住跑出去看了看附近的几家，发现门果然已经大开了，但即便去询问，多半也问不出什么。
休息过后，三人再度出发，秉承着宁可白费力气也不能漏下一点线索的决心，沿着上午的路线再走上一遍。
但李宁玉预估得确实没错，这些男人的嘴比女人更加严实，除了机械性地重复丛林之神是给他们物产的神明，受了重伤之外，其余的一个字都不多说。
之后她们学得更聪明了，不再一家不落地去询问，而是去注意这家男主人和女主人之间的距离，若是男人不在附近，便过去和女主人搭话。
但不知为何，这些妇人同样也很抗拒这些问题，哪怕男主人不在也是如此，似乎只有她们暂居所的那位妇人和那个老婆婆是特殊的。
敏锐感觉到那两人也许是重要NPC，妇人目前在丈夫眼皮子底下不方便问，但那个老人或许可以二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