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往者难谏

即使封旭延将阿宁拉回十里内的速度极快,但疼痛的余韵依旧经久不散。

在这片疼痛里,她的意识开始混乱。

但她在这片混沌中,恍惚间感觉这样的疼痛有些似曾相识。

然后朦朦胧胧之间想起来,那是她六岁时的事情了。

她想起当时的痛苦。

从头到尾,都弥漫着疼痛,身体内像装了一条吐着蛇信子的火蛇,慢慢地缠上她,每一分,每一寸,所经之处都留下无尽的痛感,像是要把她烧得熔化了,又像是被火蛇缠得透不过气来。

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骨头都打断再重塑。

她当时年纪还小,只觉得又烫又痛又煎熬。

每一瞬间都像被拉得无限漫长。

她挣扎未果,隐隐约约好像曾微微睁开过眼睛。

她身边站了一个人,很奇怪,当她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似乎觉得很难过,还隐隐带了些莫名的情绪。

她在疼痛中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早已经是一脸温凉。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那莫名的情绪是什么,但当她恢复了前世的部分记忆后,就明白了。

跟她当时在重重黑雾中心,看着层层黑雾之外的青年时的情绪是一样的。

那是被背叛的感觉。

……

阿宁悠悠转醒,身上还依稀残留着痛意的余韵。

她人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

其实她知道封旭延不会骗他,但她只是心存侥幸。

事实证明,有这种侥幸的心理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现在仍心有余悸。

床边只有罗白守着,一看见阿宁醒了,就着急地冲了上来。

阿宁忍着浑身的痛感,慢慢地坐起来,罗白在一旁搭了把手。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窗外的热闹还未散,隔着窗都能听见窗外的喧嚣人间。

房门缓缓而开,赵宥城在门口,虚影显然有些开始涣散。

他微微躬身行了个揖:“姑娘感觉可还好?”

阿宁扫了扫门外的身影,回了赵宥城一个礼貌的笑意,点了点头道:“城哥,我没事。怎么只有您和韫哥?轩哥呢?阿延呢?”

门外只有赵宥城和童韫。

既不见张云轩,也不见封旭延。

赵宥城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阿宁心下咯噔,思及昏过去前身后那人身上的凉意,有了不祥的预感,顾不上浑身的疼痛,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是不是阿延又发寒了?”

赵宥城见她着急,急急答道:“姑娘莫要着急,那小子现在情况还好,本来是寒症发作了,不过现在已经抑制住病症。”

阿宁并未放心,从床上起来就大步地朝门外走去。

赵宥城像是还要说些什么,不过被阿宁制止了:“城哥,还是让我去看看他吧,不然我无法安心。”

他抿了抿嘴,仿佛有些挣扎,童韫扯了扯他,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随即还是朝阿宁拱手道:“那姑娘便随在下来吧!”

然后带着阿宁走到苏若晨和萧寂的厢房门前。

客栈内没有多余的厢房了,因为苏若晨和封旭延在用晚膳的时候就讲好了,封旭延今晚就在他们房里将就一晚。

阿宁抿了抿唇,想起本来是想跟苏氏他们划清界限,怎奈她现在又离不得苏若晨,封旭延又在他们厢房住着。

想起这些,又想起晚膳后,她看似果决的划清界线,在此刻就显得无比滑稽和讽刺。

不由得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宥城替她推开厢房门,阿宁只看见烛火中赵宥城和童韫的身影似乎更为将近涣散,从腰间取下养灵囊,朝他们俩拱了拱手:“今夜多劳城哥和韫哥的帮忙,很抱歉因为我搞砸了这个本来很美好的夜晚,若有机会我一定会补偿你们。但现今时辰也不早了,不若两位就早点歇息吧?”

赵宥城和童韫齐齐摆手:“姑娘可别这么说了。今晚确实很热闹,咱们凑过这个热闹也就满足了。还得谢谢姑娘让咱们能出来凑凑热闹呢!”

他们也心知自己再继续呆在外面,灵神多半是要彻底散了。

于是两人齐齐躬身,随后各自飘进了各自的养灵囊内。

养灵囊在阿宁手下动了两下,她才将养灵囊别回腰间。

腰间除了养灵囊,还有就是玄冥铃。

但却冥却不知去向。

阿宁一边想着,一边入了厢房。

罗白紧跟其后,表情有些怯怯的。

苏若晨和萧寂就坐在屏风外的外桌,见阿宁进来,苏若晨率先问道:“阿宁,你还好吗?”

阿宁客气地朝两人行了个礼:“苏宗主安好,上仙安好。”

然后又道:“多谢苏宗主关心,阿宁很好。”

语气里是显著的淡漠疏离。

苏若晨神色不觉黯然,嘴边扯出一个带着苦涩的笑容。

阿宁径自走向屏风后,在快走进屏风前,突然回身对着苏若晨道:“今夜晚膳之时,阿宁或许有些无礼,还请苏宗主见谅。”

苏若晨本来见她回头,双眸还有些亮色,一听她所说的话就不禁失望,但嘴上依旧应道:“你当时的反应也属正常,我怎么会怪你?”

阿宁淡笑着颔首:“那就多谢苏宗主宥恕了。”

说罢,便走进了屏风后。

萧寂捏了捏苏若晨的肩,似是安慰。

苏若晨回头看他,两人对视,沉默许久。

……

阿宁进了屏风后,就见张云轩双手抱胸站在床边,闭目养神。

听到声响,他便睁眼看过来。

他虚虚行了一礼,随后歪头寻找赵宥城和童韫,但未果。

她看出他的疑惑,答道:“城哥和韫哥都进养灵囊休息了。”

她拿起空的养灵囊:“轩哥也早点歇息吧!”

张云轩应了一声,随即身影就淡了,入了养灵囊。

阿宁将三个养灵囊好好地挂在腰间,处理好了赵宥城三人,这才大步走到床边。

罗白就站在她身后,只不过她还是怕封旭延,因而紧紧贴着床边。

封旭延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额间沁满了汗,隐隐凝了霜,脸色很是苍白,唇色也微微泛紫。

阿宁怔忪,赵宥城明明说了封旭延的情况已有好转,可眼下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但一细想,却想通了。

情况好转多半只是封旭延交代赵宥城告知她的说法。

赵宥城三人皆是魂体,罗白力气也不足以将她带回来。

她昏过去前的暖意,是封旭延传过来的灵力,可他自己本身就灵力不足以压制寒症,才会发作。

原本寒症稍缓也是因为她给他输了灵力,想来他是将她之前给他的灵力又还给了她。

可失去灵力压制,寒症就会发作。

也就是说,他是在寒症发作的情况下,坚持着把她带回来了。

那么寒症发作得更为厉害,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不愿她担心,所以才会让赵宥城骗她。

她抿着唇,伸手抓住封旭延的手,灵力缓缓入他体。

他眉间的霜渐渐有了融化之意。

屏风那头,苏若晨走了出来。

像是纠结再三,还是走了过来。

他道:“阿宁……我试过了的,将灵力灌给封兄,可不知为何并不奏效。”

萧寂在一旁接道:“这事,在下也能作证。”

阿宁见封旭延的脸色好转,才收了手。

随即朝他们望过来:“两位并非见死不救之人,我自然知晓。”

她笑得很淡,眼里没什么笑意。

她轻轻颔首:“因为一些缘由,这段时间大概还是得叨扰两位,接下来还得跟两位同行,若有冒犯,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苏若晨下意识松了口气,脸上也稍稍显了些欢意。

晚膳时不欢而散,看她的态度,像是决绝地要跟他们分道扬镳。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一些缘由究竟是什么,不过他由衷地感谢这个缘由。

因为他并不想跟她各走各路。

他还想跟她的牵扯再多一点,再深一点。

最好能这样牵扯一辈子。

苏若晨心中所想的,阿宁自然不得而知。

而且她此时大多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封旭延身上。

封旭延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开来,她看着也不由得浅笑了一下。

苏若晨看着她嘴边的笑意,心里不自觉地生了些酸涩。

他苦笑道:“封兄也得休息一会儿才会醒来,要不,我们在外面坐着喝杯茶?”

她闻言,看着苏若晨,脸上的笑意依旧礼貌,却似能刺痛了他的双眼:“不了,我就在这守着他。”

萧寂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可惜了。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人的劣性。

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又很懊悔。

可等到失去了,再懊悔也往往不会再有机会能够去珍惜了。

因为很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就是找不回来了。

……

封旭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正时了。

阿宁正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封旭延的脸。

罗白就坐在苏若晨替她拿进来的椅子,就在阿宁身后,但因为时辰不算早,所以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阿宁握起封旭延的手:“阿延,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费力地眨了眨几下眼,才喉眼干涩地应了声:“没事。”

她有些懊恼:“你等我,我去给你倒水。”

说完就要松手,但他反握她的手,握得很紧。

她忽然感觉他在那一刻好像升起了一阵后怕,仿佛只要松开了手,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她突然生出了一股酸涩。

她不敢想,这一千年他是怎样过来的。

她垂下眸,露出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不走。”

屏风外听见声响而倒了杯茶进来的苏若晨,拿着微温的茶杯,站在屏风边,听见她说的话,脚步顿了顿,又佯装不在意地走过来。

阿宁笑着道谢,带着封旭延的手,接过那杯茶。

封旭延挣扎着坐起来,阿宁连忙帮忙他撑了一下,茶杯里的茶微微溢出一点。

他一坐定,她就将茶杯送到他嘴边,细细地喂着他。

苏若晨看不下去,刚想说些什么。

阿宁就直直地望过来:“谢谢苏宗主。”

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连同不能宣之于口的苦涩。

他勉强露出个笑容:“封兄也醒了,要不你就回去吧?都挺晚了,你和罗白都去歇息,我们来照顾他吧!”

阿宁看了看封旭延,见他一听见苏若晨的声音就不大高兴的样子,忍俊不禁,对着苏若晨道:“没关系。今夜阿延就去我们那边歇着吧!”

苏若晨一听,这怎么可以呢?!

“封兄一个男子……你和罗白两个姑娘,这不合适!”

阿宁回头问了一下罗白:“罗白?你觉得呢?”

罗白下意识靠了靠阿宁,回她一个灿烂的笑:“宁姐姐……决定……就好。”

罗白对阿宁的信任达到了可以说是无脑的地步,自然不会对阿宁做的决定有任何意见。

阿宁笑着对苏若晨说:“苏宗主和上仙金枝玉叶,还是不要麻烦两位了。”

再看某人,某人的脸色显然好看多了。

阿宁不由得失笑。

只是苏某人的脸色可跟封某人的脸色成了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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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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