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魔族无相

萧寂半垂着眸,哑然失笑。

说实在的,若不是知道封旭延是活了千年的人,他可能会将他认错成苏明霁的转世。

不过一想到他是活了千年的人,萧寂便不禁思索着冥寞那句漏网之鱼指的会不会是封旭延无视了年岁,活了千多年的事呢?

毕竟,人族的年龄随着岁月的流逝,两百岁已算得上是高寿了,更遑论是一千年。

那句漏网之鱼究竟是不是指的封旭延活了那么久,萧寂不知道。

只不过,封旭延那句话,却昭示着他认得自己,并见过他留下的那本关于驱灵的书籍。

可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这让他有点在意,因为见过他的人多了去,可记得他的人并没有多少。

于是他不由得微眯着眼,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封旭延一身茶白色长袍,穿的是苏氏弟子的衣服,在一片茶白中,却并不泯然众人。

可能是他身上那股悠然,跟其他苏氏人的紧绷严肃都不一样。

真的不怪萧寂会有错认他为苏明霁的时候,因为萧寂第一眼看到的苏明霁,就是这般模样。

那时他大抵是创了苏氏许久,举手投足间都有那么点游刃有余的意思,所以做什么都显得有些悠然。

阿宁心下一跳,说不出是什么驱使她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封旭延身边,挡了些萧寂的视线。

她偏头看向封旭延,轻声道:“阿延。”

封旭延循声望去,入眼的是阿宁黑亮的眸,眸底尽是认真。

他眸光一颤,眉眼不禁柔和下来。

他也曾希望有一天,她能这般认真地看着自己,只是单纯地看着自己,不求任何。

只是无人知他这一等,就等了一千多年。

见他笑了,阿宁暗暗松了口气。

她无意对他发脾气,只不过是太过渴望能像他一样,能跟他并肩站在一起。

哪怕她已经恢复了一些暨宁的记忆,她依然觉得没有实感,毕竟那是她的过去,并不是她的现在,也不会是她的未来。

封旭延是懂她的。

所以他从来没有怪过她。

当时走开,也只是觉得自己确实应该给她多一点的空间。

他这些年,确实颇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毕竟四年前,他也不过走开一下,这傻姑娘就能被苏若曦伤到。

可她说得对,他毕竟不是她,给她多一点的自由也许才是她想要的。

而且……

她迟早是要自己走的。

封旭延微微失笑,伸手轻轻地揉了一下阿宁的头。

四年前那个会因为苏若晨苏若曦的态度而感觉到受伤的小姑娘,总归是长大啦。

他想。

苏若晨干咳两声,似有意打断封旭延和阿宁的互动。

封旭延淡淡地抬了抬眸,瞥了苏若晨一眼。

“罢了。”他悠然收回手,稍稍正了正色道:“之前说要带你们去看看剩余的生死阵的。我看,还是快些启程吧。”

他沉吟了片刻,想起了冥寞身上的那诡异的咒文,但想起那咒文便不由得想起他身上的怨枷,不觉蹙了蹙眉。

阿宁似有所觉地看过来,突然道:“那是怨枷吗?”

封旭延:“!”讶然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我是说他手腕和脖子上那个。”

苏若晨及其他人:“……?”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两人说话的跨度太大,其余人都是一脸茫然。

封旭延眸底泄露出一丝恍惚。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却似乎能感知到他在想些什么。

这让他觉得有些奇妙,也有点……

苦涩。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僵,艰涩地开口道:“你……怎么会看到怨枷?”

怨枷出现在灵神之上,正常人一般看不见,因为他们看不见灵识只能感知。

阿宁一直也是看不见灵识的。

千年来,他所知道能看见灵识的,只有那一家人。

阿宁顿了顿,十分鲜见,脸上露出一丝伤感。

她曾暗忖过那日他跟她道别的时候,她想起来的那条银链是什么,甚至一度以为那条银链是有实体的,但其实普通人在外面看,是看不见的。

因为那条银链说的其实就是锁在灵神上的怨枷。

因为看不见灵识,所以她能看见的,其实是自己落的怨枷。

“冥寞身上的那个,是我落的。”

她确实想起来一些东西。

她还想起了,不只是冥寞身上的怨枷,还有……

一千年前封旭延身上的怨枷。

那是她亲手在他灵神上锁上的怨枷。

……

怨枷这个东西算是从远古演变而来的。

懂得灵力的人其实大多都会,但只有暨宁一个人会用。

原因很简单,怨枷多是由怨灵形成的,所谓怨灵,指的便是那些不因因果而惨死的人的灵识,而不因因果而惨死指的便是那人命不该绝可却死去了。

无端惨死的人死后无人引路,因为阳寿未尽,不得不在尘世间漂流。

而他们会一直跟在害死他们的人身边,哪怕想走也走不掉,因为他们大多都会忘记前尘种种,只懂得死死跟着害死他们的人,因而他们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既无来处,也无归处。

怨气一多,其实就会影响到人的阳气,会开始倒霉,运势不好到极点的人,极有可能会在种种霉运驱使之下,死在了怨灵手上。

一报还一报。

怨灵才算解脱,会慢慢想起前尘的事,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会想起自己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大多数的名门弟子都是信的这一派,冤有头债有主,怨灵既出,那人便应当该死,这才算公平。

但暨宁深受圣医谷谷主,也就是她的师父影响,学医者大多悲悯为怀,因而她总带着些悲悯。

她觉得有些人也并非罪不可恕,而怨枷就是最好的东西,让怨灵形成怨枷,锁在那人灵神上,既不致死,也能给他们机会去赎罪。

暨宁第一次靠近封旭延的时候,就隐隐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太多怨灵了。

怨灵的怨气冲天,发觉暨宁能感知到他们之后,便争先恐后要暨宁给他们讨回公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暨宁不止能感知到,其实她还能看到。

看见缠在封旭延身上密密麻麻的怨灵的时候,她呼吸不由得一顿。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怨灵,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救下这个人。

当她升起这样的想法时,她忽然觉得有点愧对自己的师父。

暨宁按捺下各种纷乱的情绪,心无旁骛地细细跟怨灵沟通着。

这才知道,其实并非所有的怨灵都因他而死,有些是一直残留在自己的尸身上,然后因为被冥族人带回来,又被封旭延下手研究冥傀,悲愤不过,这才附在他身上。

有些并非因他而死,而是因为冥族的其他人下的毒手。

真正因他而死的,其实并没有几个。

毕竟冥族开始炼的第一个活人是封旭延,所以后面死去的活人,他不算下手的那个,可他见死不救,同样有罪。

反正个中因果,难以辨清,反正兜来转去,大多的怨灵都认定了封旭延,跟死了他。

怎么说呢?

大抵是他太过香饽饽了吧。

暨宁花了些功夫跟那些怨灵讨价还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怨灵们还是同意了作为怨枷,督促封旭延。

一旦封旭延再做坏事,连着怨枷的暨宁就会感知到异动,并能追踪到封旭延的踪迹。

这便是暨宁当时说的,不想因为那条银链而再次与他相见。

怨灵会同意,也是因为暨宁说了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因果循环不过如此。

怨灵不想在这样的循环中,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一旦形成怨枷,戴着怨枷之人,日夜难眠,无时无刻都深受万鬼同哭之魔音贯耳,而且怨枷一旦形成,其实就很难脱下。

如果像暨宁、苏明霁这样修炼之人,倒还好说。

因为他们深谙其道,只要唤醒他们的记忆,知道怨灵的遗憾是什么,尽力补偿,再将其送上轮回道,多半怨灵就会散。

但有些魔族人,因为已成魔族,便被轮回道排斥在外,不得入轮回。

这样的怨灵,至多能替他们除去怨气。

而祛除掉怨气的怨灵,其实就是常言道的灵魄。

魔族人死后的灵魄大多都是四处漂泊,像极了孤魂野鬼。

直到正统血脉的幽族出世。

要是认真细究,大概就是暨宁的祖上。

正统幽族是最早发现魔族被六道排除在外的,说到底就是六道觉得魔族不配拥有入轮回的机会。

为了不想让魔族死后显得太过凄凉,正统幽族以血孕育了一种花。

正是无相花。

无相花常年开得烂漫,经常被长风一吹,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落英,让人渐渐迷了眼。

早些年正统幽族以血养之,失败过许多次,才成功造就了无相花。

魔族灵魄得以附着其上,相互滋养,倒也不算凄惨。

之后逐渐改良,后来的无相花便不必再以血滋养。

但仍需世代供养之,要用人族的话来讲,其实无相花的存在便相当于人族的神主牌,后辈需代代供奉,不断香火。

但这无相花命运多舛,险些要断在暨宁的上一辈。

因为暨宁的父母在她出生后便齐齐撒手人寰,暨宁父母那一辈虽然还有其他的幽族人可供之,但因为他们的小孩并算不上真正正统的血脉,根本供奉不起无相花。

而那个时候的暨宁与幽族失联,甚至还未觉醒血脉,因而根本不知道无相花的存在。

只是偶然跟草木通灵时,听说过它们说起过,幽族界内,有一圣地,据说圣地里长了十分惊艳的一种花,花开满地,十分壮观。

就在正统幽族人快撑不住的时候,恰逢暨宁因意外觉醒血脉,这无相花才算是保了下来。

后来的暨宁找过许多方法,也试过许多方法,既想让无相花能在非正统血脉的幽族人供奉下,依旧枝繁叶茂,也想从其根本解决问题,即让魔族灵魄能有入轮回的机会。

毕竟无相花一枯,附在无相花上的魔族灵魄也会因无处可去而逐渐消散。

她不想让那些死去的魔族人,还没来得及在这个尘世间留下一些什么,就彻底消失。

她本来快要成功了的。

只是可惜,无相花终究还是断在她的手里。

说来讽刺,她明明是最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的人,可这样的结果却偏偏因她而成。

阿宁这一世是看不见灵识的,能看见灵识的是转世前的暨宁。

然后阿宁现在能看到冥寞身上的怨枷是因为冥寞身上的怨枷是暨宁落下的,阿宁也只能看见她作为暨宁时落下的怨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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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魔族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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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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