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淮阳王殿下的人。”
远处,已经有人勒马走来,身后跟了一大批队伍,脸上阴戾带着冷笑。
这话说得气势十足,飞扬跋扈,有种杭州已经是他的地盘的感觉。
这边的三人霎时间回头看去!
那为首的人抓着马绳,皱眉看着这个青衫公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不曾见过。
他看了眼他们身后的马车,斥问:“马车上什么人?快下来!”
石轮刚刚才在松了口气,出行之前让易容大师给太子稍稍改过相貌,虽然看似没有大动但已经不似同一个人。之前在扬州见张瑞之前要避开人,也是为了更改容貌,换回原来的样子。
现在的模样可不如从前好看出众。
可是下一瞬,他就板起了脸,心头一跳。
糟了,苏老板!
他面上看不出表情,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慌了。
一方面,他是怕没有串过供,苏老板应对会出纰漏——
一方面是更怕,苏老板若是从淮阳王那里听说过这么多京都的消息,难道是关系很紧密?若是她听见淮阳王的人来了直接飞出去怎么办……
石轮面色不显,还在费力想说什么。
已经听见他主子冷冷一声——
“大胆。”
他一愣,转头看去,太子殿下已经面色沉下来。
石轮赶紧一凛,应声:“里面是位姑娘,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无礼!”
那为首的领队本来歪着头,狐疑地看着他们护着的这辆马车,听见是位姑娘,又见这个富家公子如此护着的样子。
他恍然大悟了。
“哦。”领队拉着马换了个方向,“我不管你说是夫妻也好,是偷情的公子小姐也好,我怎么知道里面的是人是鬼?淮阳王说要查,那都得查!”
他对着马车喊:“里面的,出来!”
苏鹤龄本来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她还在想去了杭州之后找机会做一顿蜜香琥珀肉,正在盘算自己带的调料够不够,这话都放出去了总得让他们见识见识,饱上口福——
突然间就听清了外面的喧嚷。
有人在喊她。
苏鹤龄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喊道第二声的时候她听清了。
淮阳王的人?
她脸上表情一松,将将要露出喜色,伸出手去掀开帘子——
忽然间她的表情消失了。
淮阳王?
退路是他建议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如今扬州满城风雨,追拿的就是她苏鹤龄。
若是淮阳王,即便追到杭州来盘查,看见可疑的车马也应当能放尽放才对,他们可都是被太子迫害的人,一伙的。
……怎么会严查。
还如此嚣张。
要么,不是在查她。
要么,这退路有假。
苏鹤龄的手在车帘边停顿。
那领队的分明听见了动静,很快却又不动了,不禁皱了皱眉,拉着马逼近:“在干什么!还不出来?”
老三立刻往马车前一挡,如同一个对主子尽职尽责的车夫,只是袖中的毒箭却已做好准备。
要是这查问的还敢逼近,不惜杀了这几十人保住踪迹。
领队轻蔑地看了一眼这个紧张的车夫,见那公子站着不动,他居高临下地拉着马又往前了两步,俯身下去,裹着甲的手臂,靠近了车帘……
就在即将拉开的那一刻。
老三目光一斜,按住了袖箭。
就在刹那间——
“哎哟!”马车里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凄厉叫喊,把领队的吓了一跳,马都被吓得原地乱踏了!
老三一个激灵,差点把箭放出去,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马车!
裴怀谦一僵。
“哎哟——我的孩子——”凄厉的女声还在叫着,“相公,快,快送我去找大夫啊!”
裴怀谦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那领队的也吓住了!
忽然,车帘缝隙颤巍巍伸出一只手!
那是只女人的手,玉白纤细,沾满血迹!
所有人瞳孔一缩,那女声已经凄厉得刺耳了:“孩子、孩子要出来了!”
“相公,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领队的吓得一跳,见那只手还打算颤抖着掀开车帘,顿时一个激灵,策马转过身去,唯恐被抓到。
他一边拉着马往回走,一边回头看那只带血的手如同女鬼一般凄厉地试图往外爬着,毛骨悚然,气恼地缩着脖子转回头,跟手下冷冷说:“不是男人!”
裴怀谦不敢置信、愣愣地看了许久,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动了动,嘴角一抿,说:“娘子,别怕。”
他转回头冷冷看着这些人,不知道为何神情中带有一股难扛的威压。他转头对老三说:“走,去杭州。”
两个人这才从傻眼中回过神来,石轮眨了眨眼睛,率先惊恐地喊:“……是!夫人有难!我们就是拼着命冲出这群匪盗的人墙也在所不惜!”
老三也立刻坐上马车,架好把式准备往前走,裴怀谦步伐如风大步跨上了车。
他略一掀开车帘,顿了一下,矮身进了去。
就那一瞬间,追查的队伍似乎看到了许多血淋淋的东西,霎时间干呕着转过马身去。
见马车要走了,还听见那公子在车里安慰的声音传来:“娘子,别怕,我们就快进城了,杭州有最好的大夫!”
车夫也扬起马鞭,赴死般大喊:“夫人挺住啊!!”
这车人实在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追查队纷纷一惊,拉着马躲开!
好险,马车擦着他们中间让出的一条路,伴着一句句“娘子”声,疯了一般驶出去!
马车冲出了树林还在颠簸,苏鹤龄叫了半天,躺在裴怀谦怀里给她颠得难受,她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又问:“跑出去多远了?”
裴怀谦耳朵动了动,抱着她低头小声说:“听动静还不远。”
苏鹤龄睁着眼又大叫了几声:“好痛啊——相公我好痛——”
“砰”一下,头撞到车壁了,苏鹤龄倒吸一口气,这下叫得真情实意多了,她是真痛!
就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头被抬高了点,一只手伸过去,垫在她脑后。冰凉丝滑的袖子穿过她的脖颈,那只修长如雕竹的手贴近她的皮肤,带着淡淡的青竹香气。
他把她抬起来了点。
甚至是往自己胸口的方向带了带,贴着自己。
人却没有注意,还在回头观察着后面的追查队,只是抱着她的手很稳。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苏鹤龄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抱着他腰了。
于是,在颠簸中,她颠了几下就超不经意地把胳膊收紧,死死埋头靠稳了。
这手感!
要是刚刚在追兵面前抱到,她可都装不下去痛苦了!
逃出去要紧,裴怀谦丝毫没有察觉她抱得太紧,当然太紧也只会当她紧张之下所为,没有半分自主意识的。
好不容易出了山间,路平缓起来,老三特别不识趣地在外面说了一声:“主子,姑娘,我们跑远了!”
裴怀谦松出一口气,当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会面对搜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遇上苏鹤龄这事就变得这么惊心动魄。
他太子殿下也是第一次这么别开生面地逃亡,此时才低下头来,从左到右看了一圈苏鹤龄身上的“血迹”……
苏鹤龄和他对视了一下,也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
刚才那坨血肉模糊的东西,是那条鸳鸯凤凰被子。
她身上的血……苏鹤龄伸手拍了拍腰上的瓶瓶罐罐。
又指了指,裴怀谦放在一旁的一个水壶。
裴怀谦伸出一只手拿起来摇了摇,果然已经空了。
他的目光从水壶上转回来,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厉害。”
他叹了一口气。
又问:“不过他们是何以如此害怕产妇?我看他们的反应,已经不正常。”
这些兵卒都是见过血腥的人,应当不会这么害怕才对,刚才却都很惊恐。
苏鹤龄顿了顿,这才嘲讽地笑了一声。
她坐了起来。
“当然是心虚了。”她拍着衣裳上的血迹,说,“你听说过孤幼堂,可知道扬州内外那么多孤儿是怎么来的?”
裴怀谦顿了一下,目光凝重起来。
扬州孤儿多,他只是略有听闻,但时下年景不好,孤弱失依多见,并没有被当成一件大事去细究。
可是有隐情。
苏鹤龄吐了一口气:“是几年前,扬州传开一场疫病,此病怪异,通过母婴传播——就是生下来孩子就会感染。为了防止扩大,扬州在传播开之前,采取了极严酷手段。”
裴怀谦眼神变了变,采取了她的说法:“……母婴同除?”
苏鹤龄点点头。
“就是把当时已经染病的几十个孕妇都驱赶到村子里关起来,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当时扬州的官兵亲自去执行的,自然看见了,害怕。”
“扬州富庶,本来大多人家都不止育有一个孩子,那时母幼俱除,其余年长家人也多感染重病,孤儿就多了。”
裴怀谦听着,眼瞳震动着,渐渐沉郁成深黑。
他们听见是产妇,根本不查了,已经可以证明这事,大概不假。
苏小姐是扬州人,知道他们最避讳什么。
苏鹤龄当然没办法,她从外地谈完生意回来的时候这场血案已经结束了。她很震愕,问过淮阳王,淮阳王说这已经是损失最小的办法,趁范围不大赶紧制止才好,不止那些孕妇,所有染上的人都在村子里。
她要上报天听,抚慰民生。
知府拦了下来。
于是她要了块地。
最后就有了孤幼堂。
苏鹤龄的勇气,在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之后已经只剩这点了。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太多,打从她四岁烧了蒸汽机原理开始。
她的手只能伸出一点点,有限地掰动历史车轮前行的轨道。
不久前淮阳王对她的发酵之法感兴趣,来酱园听她讲述道理,怎么种原材料,怎么加大收成,对此很感兴趣,要让她立刻在水稻上试一试,她也以不是轻易能成功屡次拒绝了。
她倒是知道怎么能增产,但是在当下的时代里能实践吗?做粮食生意的大有其人,可是暴利,她要是拉低了价格,一个人能斗过那么多人?又没有一个铁大腿给她兜底。
那不知道什么面目的太子倒也不是第一个给她苦头吃的人,只是激怒到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
穿越者的最高配,不是满脑子的知识体系,而是一个一路护航的铁腕君主。
相信她所做的事,且有颠覆一切的勇气。
半点撩帅哥的心思都没了,苏鹤龄默默坐在旁边,马车一颠一簸地抖着她。
就在即将驶入杭州之前,沉默的裴怀谦,忽然抬眼说了一句。
“执行任务的,是官兵。”
“淮阳王的人,怎么会害怕?”
苏鹤龄愣了一下。
忽然抬起头。
嘴唇间,默默地喃喃了一下这句话。
对啊。
他们自称是淮阳王的人。
怎么像亲历过的人那样害怕?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看向裴怀谦。
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冷冷的坚毅。
铁大腿来了
准备好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小苏[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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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逃出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