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下楼时，父亲已经回家，正坐在沙发上和季望川寒暄。望川依旧那副淡然的模样，面对父亲时，也没有显得过分热络或谦卑，始终保持着礼貌，回应父亲的每一个问题。
海德里希每年投入在校服的制作高达数千万，每一件校服都由工匠量身手工定制，此刻希尔维不得不承认这笔钱确实花的物有所值。校服外套被季望川挺拔的肩线撑出利落的轮廓，袖口随意挽起两折，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希尔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赫尔曼·瓦勒蒙见希尔维下楼，站起身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希尔维，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
季望川点了点，目光转向楼梯上的希尔维。
或许是因为在家，希尔维早已脱下了校服，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居家服。那件居家服领口宽松，微微下垂，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和一小片精致的锁骨，袖口垂落至手肘，遮住了半只手。布料软塌塌地贴着肌肤，没了校服挺括的线条，看上去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他的白金色发丝松散地散落在头顶，柔软得像羽毛一般，倒不像外界所说的高冷模样，反而像只不会反击的兔子，一味只会把头埋起来。
“希尔，我和你说要让你见见的人就是他。”赫尔曼上将把手搭在季望川肩上介绍道，“你还记得之前和你提过的‘培育’政策，我们家族资助的就是第四星区。小季在第四星区表现特别优秀，所以破例转来首都星了。”
赫尔曼上将冲季望川投去欣赏的目光，年纪轻轻，出身贫寒，不仅能力优秀，性格也沉稳，前途不可限量。
季望川冲希尔维伸出右手：“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希尔维。”
希尔维低头看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心中微微一顿，他犹豫着，不敢伸出自己的手。白天碰了下季望川的手自己就做出那么出格的事，他怕自己再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
季望川的手在空中僵持了一会儿，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就连赫尔曼上将也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眉头轻轻皱起，关切地问：“怎么了，希尔？”
季望川察觉到希尔维略显为难的神情，眼中闪过一抹隐约的阴郁，他转身对赫尔曼上将笑了笑，语气温和：“没事，赫尔曼先生，可能希尔维对我还不熟悉。”
不是的，我只是……
希尔维急忙伸手，不自觉的握住了季望川的手，指尖触到他的掌心，还是如白天一般微凉的触感。季望川一怔，右手微微施力，回握住希尔维的手。
希尔维的手掌比季望川的小，握住后，好像整只手都被他包裹住了。指尖和手背轻轻厮磨，希尔维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季望川似乎可以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在慢慢升高。
他放开希尔维的手，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捻了捻食指和中指。
赫尔曼上将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见他们都有些不自在，便开口：“还是先去吃饭吧，再不吃饭，大家都该饿了。”
三人入座，仆人把晚餐端上桌。
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赫尔曼上将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询问季望川第四星区的近况。季望川则一一作答，语气平和，声音低沉，缓缓道来。
一旁的希尔维盯着盘中的牛排发呆，手中的刀叉迟迟没有动作。
五分熟的牛排表面布满焦糖色的网格烙痕，每道凸起的纹路都在渗出晶莹的肉汁，黄油混杂着迷迭香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盘里是自己最喜欢的厚切肋眼，此刻的希尔维却没有任何胃口，明明他饥肠辘辘，眼前的食物却勾不起任何食欲。希尔维勉强拿起餐刀，切开那块牛排，刀刃轻松切过肉质，柔嫩的部分被划开，汁水与油脂混合着缓缓流入盘中，散发出让人垂涎的香气，希尔维却觉得难以下咽。
“希尔，今天的牛排不合胃口吗？”注意到希尔维这么久还没有动口，赫尔曼上将关切地问道。
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希尔维摇了摇头，勉强勾了个微笑：“没事，就是下午吃了艾文的可颂，所以没什么胃口。”
一旁的季望川不动声色地用餐刀切开牛排，筋膜有些难切，季望川用刀的手微微使劲，刀刃来回与牛排摩擦，最终还是切开了。
骗子。
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希尔维还是勉强吃了几口，但是口中的食物味同嚼蜡，根本无法缓解自己胃部汹涌的饥饿感。
真的好饿，好想吃……
可是到底想吃什么，希尔维不知道。他不自觉地舔舐下唇，湿润的粉在唇面上拖出细亮的水痕。对面的季望川掠过一眼，口中的牛排咀嚼地愈发用力。
努力尝试了一会，希尔维还是无法下咽，他让佣人把餐盘撤下去，用方巾擦了擦嘴：“爹地，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赫尔曼上将看着盘里还剩一大半的食物，有些担忧。希尔维是自己最小的儿子，也最像他母亲，赫尔曼总不愿对他太过严苛，从小便是娇养着长大。反正长子很争气，希尔维也不必承担家族责任，只需要过得开心就好。
所以赫尔曼对希尔维的一食一行都十分在意，今天希尔维吃的实在太少，就算是饭前吃了可颂，也不该及不上平时一半的饭量，不免有点担心：“不然把饭后甜点吃了再上去吧，今天方妈给你做了最喜欢的巧克力甜品，据说是时下最流行的口味。”
然后转头对季望川说道：“希尔这孩子，别看到都这么大了，还是很喜欢吃甜食哈哈，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不挑，第四星区物资匮乏，只要吃得饱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季望川回答道。
“那你也尝尝，我家厨师为了希尔，琢磨甜品这块可是下了功夫，天天变着花样给希尔做小甜点。”
季望川点点头，暗自记下。一旁的希尔维倒是被父亲臊的双颊又开始爬上浅红。爹地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明明自己才和季望川认识不到一天，感觉已经全部都被看光了。
不一会儿，佣人便把甜品端在众人面前。
方妈最近新琢磨了一款薄荷巧克力冰淇淋，浅蓝色的冰淇淋球表面布满了巧克力碎屑，挖开可以看到内部填满了曲奇碎。希尔维挖了一勺尝尝，倒是觉得意外的好吃。甜甜的奶香和微凉的薄荷味相融合，还能偶尔尝到黑巧醇苦的味道，似乎在哪里吃到过这种味道。
希尔维没忍住，把盘中的冰淇淋都一扫而光，舌尖舔了舔唇，一旁的赫尔曼上将笑着对季望川说：“你看，就说他喜欢甜食吧。”
季望川附和笑了笑，点了点头，目光在希尔维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不紧不慢舀起一勺冰淇淋放入口中，略显甜腻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让他想起幼年自己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硬塞的营养剂。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没吃几口，季望川就放下银勺，盘中的冰淇淋悄悄融化，化成一滩浅蓝色的奶液，静静地蔓延开来。
希尔维让佣人端走了甜点盘，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父亲和季望川的谈话上。父亲似乎在询问季望川在第四星区的经历，而季望川则安静地充当着回答者的角色，一一作答。
第四星区这么穷吗？季望川小时候都吃些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甜点，那他到底喜欢吃什么呢？希尔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白天在教室的场景，他力气好大，那个人被压在墙上怎么都挣脱不开。第四星区也有锻炼的地方吗？不然怎么会这么大力气。
“希尔？”
希尔维没意识到自己陷入思绪后已经盯着看季望川很久了，直到父亲开口询问自己时才回神：“怎么了，爹地？”
“刚刚我们说到机甲设计，第四星区没有条件，小季之前只能靠自学，来到首都星功课可能跟不上，你不是对这个很感兴趣吗，可以找时间帮帮他。”
“可是，我自己也就懂点皮毛，可能没法帮助季同学。”希尔维不想和季望川有过多接触，开口拒绝。
“没事，只是暂时跟不上，我也可以多问问教授。”季望川直视希尔维，两者视线相触，希尔维错开不再看他，看上去倒像有点理亏。
对季望川来说，希尔维拒绝是意料之中，毕竟机会多的是，他并不在意一次的回绝。
赫尔曼上将却不这么想，他以为希尔维只是谦虚，开口道：“都是同学，想必小季也不会介意。正好今天还早，希尔，你带小季去你工作室参观参观。”
希尔维平时也没什么朋友，虽然这孩子到哪都有一堆人围着，但是他却没什么交心的人，同龄玩伴也只有艾文。赫尔曼上次本想介绍个私交不错的朋友的儿子，没想到弄巧成拙，希尔维对陌生人更抵触了。
但是当父母的总希望，孩子可能有更多的朋友，所以赫尔曼始终没打消替希尔维物色一个志同道合聊得来的朋友，这次季望川也是赫尔曼考察了很久，才带到希尔维面前，希望希尔维可以多个玩伴。
希尔维不好拂了父亲的意，起身带季望川去自己的工作室。
希尔维从3岁开始就被父亲抱着进机甲操作室玩耍，小小的希尔维跟个软团子似的，与机甲内冷硬的风格完全不符，但是希尔维喜欢。
他爬在操作台上，面对着各类按钮开关特别好奇，胖乎乎的手指试探性地按下一个，对他来说巨大的钢铁怪物就往前迈了一步，太神奇了。
此后，每逢父亲回家，希尔维团子都会迎上前抱住赫尔曼上将的小腿，央著父亲带自己去坐大铁怪，就连哥哥都抛在脑后。赫尔曼上将一把把小希尔维举起来，放在肩膀上，享受难得的亲子时光。
希尔维打开工作室的灯，地上桌上堆满了零件，墙上还密密麻麻贴着参考图和设计图纸，从传统机甲到拟态机甲，几乎没有希尔维不涉及的领域，想来懂点皮毛也不过是自谦。
或许只是拒绝自己的借口。季望川跟在希尔维身后，略略挑眉。
希尔维转过身，眉眼间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有点乱，平常没什么人来。”
看样子自己可能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外人。季望川幽黑的眼睛露出一抹不明显的亮色：“没事，是我打扰了。”
他微微弯下身，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前投下拉长的影子，把希尔维包裹起来。季望川的声音低沉且平静：“那就麻烦希尔维同学替我补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