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千音站在教室门口,教室里光线昏暗,一排排学生如同人偶一般坐得笔直,一双双泛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她胳膊上的寒毛根根直立起来,像警报一样催她快跑。
可是身后地中海头的男人牢牢挡住了去路,阴恻恻地催促一句:“老师,你已经迟到了。”
冷千音看一眼他手里攥紧的教棍,识时务地走上讲台,地中海手里想要举起的教棍又缓缓放了下去。
没有退路,就得往前冲。
冷千音翻开讲台上的课本,看清里面写的东西后面部肌肉不可察地抽了抽。
给学生教这种东西属实是不像话……哦,学生不是人,那没事了。
余光里瞥见地中海手里的教棍又想抬起来,她二话不说指着前排一个学生:“从你开始,每人起来读一个章节!”
第一排的学生有点懵,泛白的眸子茫然地看向教导主任。
在这间教室里,他们还没听过这种要求。
教导主任沉思片刻,总觉得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冷千音顺着学生的目光转头,对教导主任说:“领导,我要上课了,你在这里会转移学生的注意力。”
教导主任震惊,这是在赶他走?
从他当上教导主任以来还从没被一个小小的任课老师驱赶过!
冷千音目光坚决,教导主任感受到规则的力量只能离开。
他一走冷千音就敲了敲讲桌提醒学生,“还在看什么?起来念课本。”
教室里光线昏暗,冷千音借着学生站起来的时机细细看过每个人的脸。
没有她熟悉的学生。
学生一个个站起来,坐下,站起来,坐下……读书的声音一轮又一轮,冷千音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他们读了多久了?
她低头去看手里装模作样拿着的课本,翻了翻目录才发现这本书至少已经在念第二遍了。
她对时间的感觉被干扰了。
冷千音立刻意识到这堂课不能继续下去,把书往讲台上一放,提高声音说:“这堂课就到这里,下课!”
她想趁学生们没反应过来赶紧离开教室,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教室里所有人都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教导主任也瞬间出现在门口,提了提手里的教棍。
“还没到下课时间,老师想去哪里?”
冷千音无法离开教室,侧目间身后的学生已经离开了座位,正在向她围拢过来。
她试图据理力争:“这堂课已经上了很久了,我觉得可以下课了!”
教导主任的五官开始扭曲,竖起怒目说:“你怎么觉得不重要,不遵守学校安排就要受罚!”
“我这就继续上课!”
她立刻切回识时务模式,但教导主任扭曲的脸没有恢复原状,保持着竖目吼道:“送她去上实验课!”
身后两个学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冷千音把她押出教室。
走过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间宽敞的实验室。里面没有老师,只有一群学生围着一个解剖台。
察觉到有人进来,围成一圈的学生整齐地转过头。
教导主任拿起一把手术刀塞进冷千音手里,“你,去给他们做示范。”
冷千音从进门就闻见浓浓的血腥气,不好的预感萦绕在脑中。
不等她去细想,后背被人大力一推,她的身体踉跄着向前跌去。
围在解剖台前的学生让开一道缺口,冷千音直接撞到了解剖台上。
手掌下感受到冰冷的触感,抬眼就看到一具敞开了胸腔和腹腔的躯体。
女孩子柔软的躯体因为失血白得瘆人,暴露在空气中的脏器却被血染得艳丽。
冷千音的脸险些贴到暴露的器官上,鼻端过于浓烈的血腥气让她险些呕吐出来。
她猛地撑起身体去看这具躯体的脸,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进门时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一个学生将医用托盘往她眼前递了递,托盘上还摆放着刚取下来不久的肝脏。
“老师,剩下的脏器要趁新鲜快点取下来。”
直到此时冷千音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捏着手术刀,周围的每一道目光都在催促她快点动手。
眼前胸腔里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办法下刀,将这颗心脏从胸腔里取出来。
她毫无预示突然暴起,撞开身边的学生往门边跑。
连门口的教导主任被她撞得一个趔趄,但她没能跑出大门,教导主任反手一棍敲在她背上。
脊椎传来如同碎裂般的疼痛,冷千音跌倒在地上,身后传来一个个年轻的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
“冷千音,你要去哪里?”
“你又要丢下我们自己离开吗?”
“我们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她脊背一凉,猛地转过头,看清那一张张在阴暗中没有仔细辨别的脸。
时间已经太久了,年少时一起在教室里学习的那些面孔在记忆里有些模糊。但总有几个印象深刻的,偶尔在做梦时还能梦到他们的脸。
这个认知让冷千音有短暂的怔然,“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她今年三十岁。
死在她十七岁那一年的同学站在她面前。
他们脸上没有血色,没有表情,像是一个个被雕刻出来的人偶,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她。
“我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重复的质问唤回了冷千音的思维,她拧起眉,忍着背痛站起来反问:“你们在指责我?我是幸存者,不是加害者,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当老师当久了,她看到这种三观走歪的高中生就忍不住想要教育。
这过分坦然甚至是有些严厉的态度让时间停滞在死亡那一刻的学生们有些发懵。
这个人为什么没有愧疚?
她为什么这么吓人?
简简单单几句话,让他们想起了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怖。
教导主任不满猎物的态度,挥舞的教棍噼里啪啦落下。
冷千音装作被打得东躲西藏,找到机会一把抓住教导主任的脚往上抬,矮胖的身躯仰面倒地。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服软,不放弃,只要还有一点机会就想尽办法往外冲。
她是靠着自己强大的内核成为幸存者的,不会为此对任何人感到愧疚。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实验室。
在她跨出门的瞬间,像触动了某种规则,原本还有个人样的学生们迅速显出死时的样貌,凶残地扑向她的背影。
被追的时候是不能回头的。
即使已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闻到从身后扑来的血腥气。
冷千音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大喊:“低头!”
本能告诉她这个声音她曾经很熟悉,于是毫不犹豫地照做。
下一刻头顶传来破空声,有什么人越过她冲向追来的学生。
随后是学生们不似人的嘶吼声,还有利器切割皮肉撞击骨头的响声。
冷千音跑开一段距离,确认没人追上来才停下,回头确认情况。
走廊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手中双持武器反射着刀光,利落地切割掉学生的四肢,确保他们无法继续追逐。
她认识这样的人吗?
谨慎地保持着随时跑路的姿态,她看着对方收刀向自己走来。
随着对方越走越近,她的表情也慢慢变冷,最终两人保持在能够看清彼此,却足够疏远的距离。
“悠野。”
她冷冷叫出那个名字,冲着对方刚刚救过她,算是先打了招呼。
悠野也对她点点头,喊了声:“千音。”
“别叫那么亲热,我们现在只是陌生人。”
悠野脸上浮现淡淡的无奈,笑容温和地纠正:“严格来说我和千夕没有分手,我们还是一家人。”
冷千音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你怎么好意思跟我提千夕?”
悠野沉默片刻才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她,我会找到她的。”
冷千音把他从头打量到脚。
这个人能出现在这里,她倒是不怀疑他的话。
只是他变了好多,那干脆利落的刀法,以及在这种环境里游刃有余的姿态,几乎已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由得问:“听说千夕失踪后没多久你就不见踪影,该不会就一直混迹在这种地方?”
悠野笑笑算是默认。
千夕不是普通的失踪,她消失在鬼道里,普通的方法是找不到她的。
他那时唯一能抓到的线索就是阿砾。
阿砾答应带他找千夕,代价是跟他一起走,替他做事。
从此他告别了普通生活,成为游走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倒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冷千音。
冷千音又看了他几眼,知道这里不是较真的地方,没再耽误时间。
“我跟一个叫沐夏花的大学生和一位姓林的先生一起来的,你见过吗?”
悠野一面示意她跟上,一面说:“我知道那两个人。但这里是多重空间,进来的玩家和路人不会都处在同一层,只有等到特定的时候这些空间才会重叠在一起。所以你不用急着找他们,先确保自己的安全,等到空间重合。”
冷千音微微蹙了蹙眉,这意味着想要确保安全,她暂时得跟悠野待在一起。
比起妹妹的前男友,她情愿跟刚认识的沐夏花汇合。
但情况摆在这里,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她识时务道:“我还有一个学生也被拉进这里,你能帮我找找吗?”
万一就在同一层空间呢?
悠野看一眼她身上板板正正的职业套装,再想到这个游戏场地,不由得意外,“你当了老师?”
好像这一刻他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曾经的高中生变成了高中老师。而他的时间却不知停止在哪一刻,没有继续流动。
他不想让冷千音失望,但又不得不说:“只能碰碰运气,找到的机会不大。”
“我知道。”
冷千音停顿片刻,声明:“我很感谢你愿意帮忙,但一码归一码,我们并没有因此和解。”
悠野无奈笑了笑,“我知道。”
冷千音没有提起自己刚刚见证了另一个学生的死亡,好像自己没有来找过她,把注意力都放在还没找到的学生身上。
她想自己如果能活着回去,大概会做很久的恶梦。
但是能怎么办呢,她也只能先顾眼前。
他们走出没多远,身后一个声音冷漠地问:“老师,你真的放弃我了?”
冷千音诧异回头,难道她的学生没死?
然而站在身后的人腹腔大敞,半凝固的血液不再流动,内脏失去约束拖曳在地上。
悠野抓住她的手腕往身后拉了拉,提醒:“她已经死了,变成游戏里的伥鬼,不可能再回到现实。”
冷千音拧了拧手腕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疏远的态度显而易见。
悠野没在意,只是抽出双持刀走向那学生。
先前走廊里光线昏暗,冷千音又只顾着逃跑,没看到悠野怎么处理那些“学生”。
此时清楚地看着他切断对方的四肢,留下躯体在地上蠕动,冷千音汗颜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这是什么特殊爱好吗?”
悠野略显尴尬,澄清道:“这是为了卡bug,防止他们刷新和变异。”
冷千音面露不解,“游戏里会留下这么显而易见的bug?这不是谁都能利用?”
悠野依旧只是笑笑,“有些bug不是谁都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