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想要什么？
森野夏一直猜不透。
上学的时候，他对她说，我不要坐在你的旁边，但是你要是换位置，我要和你一起走。
那个时候她就该醒悟，青木未的哪里有一点问题。
可她还是过于天真。她天真地以为他仅仅是一个小人。
你知道小人最危险的地方在哪里？
他们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就是他们有可能有一天起床，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无是处，然后下一个可怕的决定，那就是他们忽然要来爱你。
没有预兆，没有前情，从不给任何的准备时间。
如果你足够聪明，可以看出来一点。
但是森野夏不够聪明。
她一点都没看出来。
花崎早桑曾经充满期待地问过森野夏：青木未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吗？
森野夏回答，是的。
他是一个完美的小人。
可是就在今天，森野夏被全程围击的日子里，这个完美的小人的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救了她的急。
因为他的财产公证，森野夏门口的全部记者，一溜烟都跑到他门前去了。
森野夏就有机会去农田，去看着花崎早桑种地。
让女孩子种地有一点会不好。
那就是有可能菜会长得太多，农田里塞不过来。
就像是女孩子的小化妆包，最开始只放一支口红，据说女人补气色一支口红就够了，可是很快她们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还应该有一点散粉，一支竖的一支扁的放在一起也还好，但是没过多久她们又觉得或许再加一块气垫也无可厚非，现在两只扁的了，对竖的有点不公平，于是她们再带一支清新喷雾，或者是一支应急眉笔。
种草的东西会生长。
她们不仅会长个儿，还会下崽儿。
她们的崽儿还会下崽儿。
森野夏很快就发现，花耳菜的农田里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森野夏问路边协助拔草的工作团队：“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很像狗尾巴草的花耳菜？”
工作人员回答说道：“第一批种植之后，我们开出了一块地方专业留种。但是现在正赶上野草疯长的时节，很多野草的花粉和花耳菜融合了，第一批的种子就有点变异。但是虽然味道糟糕了一些，还是可以食用的。”
森野夏皱眉看着叶子跟狗尾巴草绒毛似的菜地，怀疑地问道：“真的吗？”
工作人员诚恳地说道：“好吧，可能会有点扎人，但是真的能吃。”
他继续补充：“或许还会有点扎胃。”
森野夏；……
她的轮椅被推到了花崎早桑的操作室里，那里堆满了各类小甜点。
森野夏看着那些过度堆放的甜点，问道：“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花崎早桑啃着半个甜品，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成名了，我分手了，现在的男孩子很知道在你空虚的时候送什么让你惦记他们。”
森野夏看着花崎早桑一边吃甜品一边埋头工作的样子，忽然觉得她从鱼尾清冷女神到肥宅少女的路不远了。
森野夏把轮椅推近了一点，说道：“花崎，你今天早上没有吹头发。虽然你还是画了一个精致的妆，但是我没有看到你纯熟地吹发技术。”
这永远不是好兆头。
虽然知道自己很不喜欢这样，但是为了农田的未来，森野夏还是强迫着自己，用关怀的声音问道：
“你分手很伤心吗？”
花崎早桑的腮帮子塞得满满地，回头看了森野夏一眼，冷酷地说道：“我不伤心。”
“我只是觉得所有一切都是他的错。”
“然后我很快就开始觉得，这三年他犯了太多错，太多我以前都不记得的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这是他的错，有的时候他会把面包掉到地上，黄油会渗入地毯，但是那个时候他也帮我手洗内裤，所以我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可现在我受不了他，我觉得我整个青春都荒废了。”
森野夏试探着问道：“你们谈了几年的恋爱？”
花崎早桑换了一个口味的饼干继续吃着：“两个月。太长了，我实在是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不值得的时间，一年有几个两个月呢？人生又有几个一年？”
森野夏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数学不够用。
她问：“那为什么又是三年？”
花崎早桑耐心地解释：“他想尽办法，追了我两年多半。”
说着，她又回头看向森野夏，问道：“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好事吗？”
森野夏看着她暴饮暴食的样子，觉得确实需要一些好的事情来振奋她。
即便是她自己本身也不是一个习惯振奋的人。
森野夏说道：“我们收到了一笔巨款，会在一亿七千万左右。但是这还不确定，因为月牙城的财产公证很坑，但是我们至少能有一亿六千万。”
花崎早桑嘴里的饼干屑因为震惊漏了出来，像是受到惊吓的仓鼠，急于从两颊吐出存粮。
花崎早桑呜咽着说道：“你哪里来的钱？你不会把自己的治病设备卖掉了吧？我听说那是月牙城独有的，再也没有第二份了！你不能这样对你自己！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但是你还是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啊！”
森野夏陌生地看向花崎早桑。
事实上，当她那天要去找花崎早桑的让她来种田的时候，森野夏曾有过一瞬的担心。
担心她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但是得知花崎早桑是个刻薄的女孩之后，她放下了心。
尤其是听到她说的那些难听话，森野夏甚至觉得这把武器亲自给自己上了保险栓，简直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可是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刻薄的花崎早桑，在乎森野夏的身体，胜过在乎她自己的名誉。
这种时候她不应该一直谈论自己的成就，谈论个没完吗？
可是她却咽了所有的饼干渣，忧愁地看着森野夏，严肃地说道：“向我保证。向我保证你没有做这样的蠢事。因为如果你要把自己的生命置于不顾，我今天就不帮你了。”
她愤愤地坐在食物堆里：“我很爱你。为了爱你，我会做一点过分的事情。”
森野夏扶住了头。
她一直就是整个学校里不入戏的那一个。
幼儿园的时候孩子们玩捉迷藏，可森野夏不想躲起来。她总是不配合，大家最开心的时候，她不想一起演这场快乐的游戏。
上高中的时候班级团结，人人都要互相帮助，可森野夏不愿意。于是有很多同学来帮助她，他们为了勤勤恳恳帮她，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再后来，青春的那股子傻劲儿过去了，所有的戏剧都离她而去。
可现在，她竟又被卷入这个幼稚的感情漩涡里来，还偏偏是和花崎早桑一起。
森野夏看着她那双关心的眼睛，甚至觉得有点愧疚。
她看出来花崎早桑是真心的。
可她对此没有兴趣。
这会是件伤人的事情，森野夏必须保持这件事的隐秘。
她向花崎早桑保证：“我没有出卖我的医疗设备。月牙城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病，没有人需要治疗罕见遗传性血液疾病的设备，它们只在我这里很值钱。”
花崎早桑松了一口气。
她很快又凝重起来：“那你是哪里来的钱？”
森野夏自己也不理解这件事。
但是人们不需要理解好事。
他们只需要高兴就可以了。
森野夏对花崎早桑说道：“青木未忽然决定，要把他全部的资产拿出来，所以我们现在一下子翻倍拥有了很多钱。”
花崎早桑的手，从本来摸着甜品，忽然变成了摸着桌角的润唇膏。
森野夏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不经眼的变动。
森野夏警惕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花崎早桑的手摩挲着润唇膏：“我一直觉得青木是个完美的男人。虽然他退了你的婚，但是我觉得他完美无瑕，看来我的直觉没有错。”
女人总说自己的直觉很准。
但是其实她们只看到了那些应验的直觉，比如说觉得她们的男朋友会出轨。
她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很少的那一件两件应验的事情上，忘记了很有可能这是因为她们实在是太容易胡思乱想，想象的重量比男性多了太多，以至于命中率看起来奇高，但是相比起胡思乱想的程度，这个命中率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她们总是忘记自己有的时候会常常害怕高跟鞋的跟儿踩进砖缝里拔不出来，因为城市的砖缝实在是小得恰到好处，既到了足以让人担心，又没有到可以真的卡住鞋跟的地步。可因为这件事从未应验过，她们忘记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并不命中的时刻。
所以，在有选择的记忆片段里，她们相信自己的直觉。
比如说，花崎早桑此刻的直觉，让她相信青木未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如果她不得到这个完美的男人，她会失去很重要的人生。
可森野夏是个相信算法的人。
她从不相信她的直觉。
她也在这件事上犯过女人都会犯的错误，她们只看那些应验了的事情。
她的直觉一直试图告诉她，青木未爱她胜过任何一个人。
可她知道青木未是个小人。
所以她从不相信任何的直觉。这就是理性的好处，它们总是看起来十分明智，而且很酷，但是实际上它们和感性没有什么不同。
森野夏对花崎早桑说道：“花崎，你应该用更清醒的目光来看青木，如果你足够清醒，并且足够耐心的话，你终究会发现他是个小人。他是完美的，这没有错，但是他是一个完美的小人，而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花崎早桑拿着润唇膏耸肩：“这有什么关系？他至少是完美的。”
森野夏说道：“这个世界上完美的东西太多了，完美的叶子，完美的蜗牛，如果你去粪坑里坚持不懈寻找，你也会找到完美的粪便，但是即便是它是完美的粪便，它没有任何的价值！青木未也是一样！他虽然很完美，但是他是一个完美的小人，这不值当！”
花崎早桑审视着森野夏，说道：“我小的时候，我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黄金项链，可我的妹妹也很喜欢它，我的母亲执意让我把它让给我的妹妹，于是我假装那个黄金是假的，不仅是假的，还会让人过敏。我只是想让我的妹妹放弃它，我也成功了。我知道女人为了不让其他女人得到她心爱的东西会做出什么事，森野夏，你骗不过我。”
森野夏叹息了一声。
自从花崎早桑主动成为她的挚友之后，她就幻想过两个人因为一件小事闹得反目，这样她们就可以像离婚但是还没办好手续的夫妇一样，她们还住在一起，甚至有的时候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她们不同彼此讲话。
但是她没想到，这个反目是以这种方式到来的。
森野夏善意地提醒花崎早桑：“可是你不要忘了，他退了我的婚。”
花崎早桑优雅地涂着唇釉：“一个男人退了你的婚，但是他却把他的钱给你了。也就是说你无须和他结婚就可以得到他全部的财产，这简直是天下好男人的典范。如果每个男人都能有这样的自觉，月牙城一定会变得非常美妙，非常。”
森野夏继续善意地提醒：“可他已经把全部的财产都给我了，花崎。他现在没钱了。”
花崎早桑停下了涂抹唇釉的手。
那她可得好好想想了。
毕竟她之前说青木未是个完美的男人，在她心里青木未还是个男人。
现在青木未所有的资产都没有了，他甚至不能成为一个男人。
就算他是完美的，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
花崎早桑哀伤地叹息。
森野夏还在试图向她证明什么。
森野夏说道：“你不能相信小人做的任何一件事，花崎，他们做的每件事都不是这件事看上去的样子。”
花崎早桑满不在乎地说道：“可他们泡的咖啡确实就是咖啡的味道。森野夏，你实在是太孤僻了，以至于你看起来有点像是极力在阻止自己爱上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是你的前任未婚夫。”
森野夏说道：“我不需要阻止我自己爱上谁。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花崎早桑茫然地说道：：“但是你们确实有过一段爱情。”
森野夏说道：“我们的爱情里没有爱，花崎，我是个怪人，他是个小人。我们从来没有那种有爱的爱情。”
花崎早桑安慰着她，说道：“不，森野夏，你不是个怪人。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我很喜欢你，虽然你对我很严厉，但是我很感激你。我感激你感激到愿意不涂防晒霜坐在纯玻璃的操作室里！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紫外线烘干机一样！但是我还是坐在这里。你不应该这样说你自己，你对自己太刻薄了。”
花崎早桑诚恳地说道：“而且，我现在很后悔，后悔曾经那么刻薄地谈论过你。”
森野夏无法忍受。
花崎早桑的刻薄就像是她最有力的保险栓，是一个强大的安全感。
可是现在，这个保险栓被人崩掉了。
而她正跟一个有力的武器共处一室，这个武器还没有保险栓。
这时，青木未的电话打过来了。
自从退婚之后，青木未总是能够找到她的联系方式。
这不正常。
分手的前任应该很难找到对方的联系方式，即便是他们出现在对方工作的场所也该是一场灾难，哪怕他们只是无心地路过那里。
可是无论是森野夏的呼叫机，手机，固定电话，网络媒体聊天软件，还是她在操作室的固定电话，青木未都找到了。
有一个信息查找技能太过强大的前任从来不是好事。
森野夏听到电话里熟悉的声音：“我想你已经听到风声了，毕竟这件事需要过川一泓的手。”
森野夏说道：“我听说过了。”
青木未又说道：“我的财产清算的总值大约是一亿七千万，可是我现在去做财产公证，公证处应该收取我百分之十的手续费，但是现在的我清算总值是一亿八千九十三万，我有一点困惑。”
森野夏说道：“我不意外。”
青木未在电话那边笑了两声：“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意外，对吧？并不是因为你没有提前想到，只是因为你纯粹就不在乎。”
森野夏听着他自嘲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但是你这次，确实让我意外了。”
青木未诧异地说道：“是吗？我没想到的。你不应该对任何事情意外的。”
“除非你忽然有了一些在乎的东西。这不正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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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泓的夏天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