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想过你下辈子有可能变成一只蜘蛛?
但是依旧会有另外一只蜘蛛来爱你。
森野夏看着面前的大金,那个年轻的留级生穿着湿透了有干掉的翠绿色西装,带着滑稽的白色礼帽,而且他会和甲虫交流。
她知道他是一个无比有趣、奇迹且特别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独特的人,就像是在菜田里找到一颗绿宝石一样,菜田是不会生长绿宝石的,你可以找到很多翠绿的蚂蚱,但是绝无第二块绿色的宝石。
可是她就是想要一些庸俗的东西。
一些寻常女孩子都想要的东西。
一些闪闪发光,混着香料的东西。
森野夏没有回答大金的问题。
她只是低下头,查看着两个人的计分板,说道:“在昨天的比赛中你很有优势,大金少爷。你擅长聆听,并且能够知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接下来的比赛你就没有优势了。”
大金不是一个执着的人。
很多男人问出问题之后,都会因为他们的自尊而必须得到答案。
但是大金对此无所谓,他并不在乎他的自尊。
可他真的很在乎森野夏的感受。
即便是这个问题是有关森野夏的问题,可现在森野夏已经转移了话题,他也只好立刻跟上,问道:“为什么没有优势?我可以继续聆听这片菜田,我永远会找到一些不同的东西。”
森野夏说道:“作物生长是有规律的,霍老先生改版蔬菜基因之后,研究出了一整套有益于它们生长的方法,这一套方法是大学的必修课,这是一套精密的算法,如果你想要计算让花耳菜生长最快的方法,你最好了解公式和算法。”
很明显,大金对所有的数字一窍不通。
他完全搞不懂数字究竟是什么,以及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喧闹。
数字是喧闹的,而且是无法阻止的。
对于大金来说,学习公式并不是什么难事,真正困难的是那些数字总是试图用奇怪的方式扰乱他的思路,让他计算错误。
很多人都在计算的时候遇到过鬼打墙,就是一个简单的三位数加减法,可是他们的计算忽然出错,并且总是出错,在同一个位置上。
不善感知的人们总是愚蠢地以为那是他们粗心大意犯下的错误,尤其是中考生,他们总觉得是自己青春期的粗心大意导致自己算错,于是一遍又一遍把同样的错题抄到错题本上去。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是数字在扰乱它们。
数字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他们就是喜欢捣乱,看着你计算错误,在题目上失去重要的分数——顺便说一句,就算是这些分数,本身也是数字的一部分。
看到了吗?看到你是如何一步一步掉入他们的圈套了吗?大金在心中恨恨地想着,数字都是狡猾的家伙,即便是它们知道世界上一切的秘密。
大金说道:“或许花耳菜的生长周期不仅仅是一个公式,它可以是一个生命的进程,也许在研究生命的进程上,我可以胜过花崎早桑,因为我更了解生命而不是公式。”
森野夏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但是你要知道,生命本身就是一个算法。”她对大金说这些话的时候,忽然想到昨天晚上睡前和川一泓的争吵,那个时候一泓问她:你能解码心脏的代码吗?
森野夏忽然感受到心脏部位一阵轻微的抽痛。
这并不是常见的事情。
器官的衰竭让她的神经感知系统变得十分脆弱,她很不容易感知到痛苦,这也是为什么她的人生如此无聊的原因之一。
森野夏对大金说道:“不过你可以试试,如果你可以解码花耳菜生命算法的话。”
毫无疑问,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大金不仅是个傻子,他还是个讨厌数字的傻子。
森野夏说道:“看见了吗?你的花耳菜因为昨天的水分充足生长得很快,但是今天不会有那么充沛的雨水了。当雨水不能彻底浸湿土壤的时候,霍老先生改版过基因的每一种作物都有一种独特的浇水方式。你看,比如说当花耳菜的生长高度是z,而当日的紫外线强度是D,而目前土壤的湿度是M的时候,浇水和施加肥料的数量应该在七分之一幂次的Z的整体阈值的最小值上……”
后面森野夏再说的任何语言,大金都完全无法听懂了。
就像是口红和粉底浓度的颜色配比值,这是女孩子的秘密,大金永远无法知晓,甚至都无法进行修习。
最后,森野夏问道:“你能明白这个多重叠加算法的生长公式吗?”
大金沉默了。
田野间的虫子不再歌唱了。
它们都了解这位新朋友的困境。
他既不能了解她的心,也不能了解她的知识。
为什么人类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搞得这么复杂?大金在心里抱怨。为什么要吃多种食物,进化出那么多的消化系统?
如果只有一颗花菜,吃完就死,人生会变得很简单!
森野夏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对你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大金。邀请你来参加这一次的比赛,只是希望你能激发花崎早桑的斗志而已,你要知道,像她这样傲慢又自私的大小姐,如果不逼她一下,她永远只会做好新的美甲,然后躲在办公室里敲键盘,是不会来到这片农田的。”
“自从霍老先生进入精神病院之后,很多人都试图用低于成本的方式进行种植,他们都失败了。花崎早桑是我唯一的希望。”
有唯一的希望并不是一件好事,森野夏对自己说道。
毕竟,在短短几天之前,她唯一的希望是一个走私犯的小脚男人,而他偏偏还在求婚决斗的当天把自己摔失忆了。
人生是无聊的。
只有无聊的家伙才会用这种嘲弄的方式来气人。
这时,花崎早桑走了过来。今天的她摘掉了耳环,穿着防水的平底鞋,身上是透气的工装——
很显然,她准备大战一场。
她走过田埂,走到属于自己的狭窄的操作室门前的时候,她对着大金挥了挥她的包裹。
大金说道:“这是你的秘密武器吗?你新找到的办法?”
花崎早桑翻了一个白眼:“这是我的被褥,笨蛋。”
“我今天也会睡在操作室里。我也要全力以赴来进行这场比赛。”
说完,她把被褥扔进狭窄的操作室,关上了门。
大金忽然想起,第一天初中入学的时候,领养他的海因里希家族的母亲曾经教过他如何与同学相处。
“你不要学那些无聊的男生一样,去扯女孩子的辫子,或是嘲笑她们的身高来戏弄她们,记住了吗?”
“当然了,如果你非做不可,我要教你一些必备常识,你要知道那些女生你不能惹。”
“不要去惹那些化眼妆的女孩子,你给我记好了,大金。就算是你要欺负一个女孩,不要欺负那些画眼妆的姑娘。她们会珍惜她的眼妆胜过在乎你,所以她们绝对不会哭,但是如果你要她们憋着,她们会千百倍回来报复你,记住了吗?”
“憋住眼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像是你拉肚子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去厕所。相信我,她们会让这变得值得的,你会为此付出不菲的代价。”
这些事情大金永远学不会。
但是入学的时候,母亲确实这样教过她。
仅仅是一个上午,花崎早桑的花耳菜就长得比大金的花耳菜高得多了。
大金紧张地在田野之间跑来跑去,仔细地查看自己的作物,可是他就是搞不明白,明明是放在同样的位置上,为什么花崎早桑的花耳菜长得那么快?
他又一次地跑去问田间的虫子。
红瓢虫对他说道:“我从不吃这些改良过的蔬菜,就像很多人不能接受整过容的女生一样。虽然它们很美味,就像整过容的女孩很漂亮一样,可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好像鼻子和眼睛的配比不那么自然。花耳菜也是一样。”
看着大金苦恼地蹲在田间,研究着那些花耳菜,森野夏笑了一下。
这时,布鲁诺走了过来,问道:“大金先生似乎对你来说很特别,小姐。”
森野夏说道:“他对谁来说都很特别。你无法忽视他的怪异。”
布鲁诺先生又说道:“在你的心里,他会是你的那个蜘蛛吗?”
森野夏远远地看着大金,看着年轻美丽的男孩穿着翠绿的衣服蹲在田地里,说道:“你也会经常觉得小动物很可爱,是不是,布鲁诺先生?”
布鲁诺先生回答道:“当然。”
森野夏又说道:“可是你无法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他们就和爱人一样。你看,他们确实可爱,可靠,美丽,甚至有的时候你看到他们,会忍不住发出被可爱到的惊叫声,那种叫声仿佛声音翘着尾巴似的,很怪,但是很可爱。”
“但是他们就是和爱人不一样。”
布鲁诺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您对您的假未婚夫,并不十分的满意。”
森野夏看着远处的大金,看着田地里生长缓慢的花耳菜。
生命似乎对她犹有怜悯,于是给了她一个特别的人。
可是她偏偏就想要一些庸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