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
玉瑛珑见褚秋寒神色,竟似是她从未与旁人说过她这剑仙谷的身份。
剑仙谷于江湖中本就神秘,众人只知剑仙谷一剑千金难求,却鲜少有人知晓剑仙谷究竟于何处,五年前,剑仙谷更是彻底销声匿迹。玉瑛珑曾在那时收到过剑仙谷谷主褚月的一封书信,信中说江湖纷争她已看倦,打算近日退隐江湖。玉瑛珑本以为是褚月当真退隐了,但看褚秋寒神色,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难不成,我猜错了?”玉瑛珑压下情绪,继续笑道,“我是看师姐所铸之剑气势非凡,刃如秋霜,便如我师父所佩剑仙谷所铸之宝剑一般,这才得此斗胆猜测。”
玉瑛珑此番解释未免有些勉强,又有些显得自大,但现下情况,藏拙亦是最合适的。
“你猜错了。”褚秋寒面色恢复了一贯冷静,“我之不过萤火,岂敢与日月争辉。师妹过誉。”
“师姐说的是。”玉瑛珑应下,“或许是我见师父佩剑时尚且年幼,时间久远,便就记得不清了。但无论如何,我可见眼下师姐所铸之剑,更是看得清清楚楚,此乃好剑,绝非虚言。”
褚秋寒神色竟有了些许波动。
“如此。”褚秋寒手持剑鞘,将剑递于玉瑛珑,“师妹若不弃,便赠此剑予师妹。”
“应是我之荣幸才是。”玉瑛珑接下那柄剑,“多谢褚师姐赐剑。此剑可有名?”
“无名。”
“好,那便名之,无名。”玉瑛珑手握无名剑,再次向褚秋寒抱拳行礼,“日后,我必好好养护这柄无名剑,珍之重之,不辜负褚师姐心血。”
玉瑛珑此言说罢,下工的钟声恰巧响起,理事堂内响起一片欢呼的声音,就连宋南屿木桶内的鱼都吓得跳出去了两条,自是也把褚秋寒的回应声淹没了。
玉瑛珑也是第一次见这盛大场面,简直比过年欢庆还有过而之无不及,不过仔细想来,如此场景,实乃情绪至此,不可不发。
盼望了近半个时辰的下工,不,应当说是,从上工之时便在盼望的下工,挨过如此漫长的难熬时光,如今终于等到了,欢呼呐喊,自是人之常情,再激动些,都是十分合理的。
这可是下工啊!
蔺秋月朝褚秋寒处走来,便瞧见玉瑛珑正拿着一柄剑站于褚秋寒对侧,面露了些讶色:“秋寒,你这是……”
褚秋寒点头:“我赠了茶壶师妹一柄剑。”
“这……”一瞬的怔愣过后,蔺秋月笑开了,“这倒是难得,看来茶壶师妹,与你甚有缘分呐。”
与玉瑛珑道别过后,蔺秋月便和褚秋寒偕行而去了。
玉瑛泷看着两人背影,有些出神。
若说原本只是有疑,如今看到蔺秋月与褚秋寒交好,便是确认了。
一时间,玉瑛珑的思绪有些扯远了。
她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晚上,终战的前一天,其实她看到了翻墙而逃的姬月扬。
她当时,或许也是遗憾叹息……又或许比遗憾叹息多了点什么。
最终,她没有阻拦,也没有告知姬月扬的师门。
她只是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姬月扬,还是劝劝吧。
而这个“有朝一日”……一直到了今日。
她已经不会再劝姬月扬,若真是想说什么,那只会是一句——
“你若是想要逃,那逃,便是对的。”
……
“茶壶师妹,愣着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南宫宜的声音,玉瑛珑忙抽回思绪。
再看向周围时,玉瑛珑才发现理事堂内早已空空如也。除了她与南宫宜,竟是旁的一名弟子也不见了。
此时距离适才钟声响起,似乎也不过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玉瑛珑想了想,只能勉强想到了个理由:“……咱们仰醪堂弟子,喜好在下工之时赛跑?”
若不是用跑的,着实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走得尽数无踪。
南宫宜哈哈一笑:“茶壶师妹这么形容,倒也是没错。”
“这……强身健体确实不错,但是……”这回,却是玉瑛泷自己生出了不信任。如此勤奋之事,当真是仰醪堂能有的习惯么?
南宫宜一敲掌心:“茶壶师妹不说,我们之前还当真没想到,这还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呢!果然,适当的偷懒,对身体是大有裨益的。”
玉瑛泷:……确定是“适当”么?
“茶壶师妹,真不是我吹牛,单论脚程,这剑山派的其他大堂,可都比不上咱们仰醪堂。”南宫宜甚是骄傲道,“如今想来,这,便是因为咱们堂弟子一听放工钟响便第一时间冲出门口,日积月累,长期训练带来的结果啊!”
……玉瑛泷猜测,应当不是。
玉瑛泷疑惑道:“左右已经下工,倒也不必第一时间冲出……”
一般来说,仰醪堂弟子是断不会做这般劳累自己身体之事的,便是慢慢悠悠走,也不妨了这下工啊。
“当然要第一时间!”南宫宜忙反驳道,“所谓触景生情,看着这一方理事堂,你能想到什么?”
“……偷懒?钓鱼?出老千?”
今日可着实是令玉瑛泷甚为大开眼界了,如此种种,印象深刻,怕是以后看见此地便会想起这些了。
“错!是上工!”
玉瑛泷:……这个真能想到么?
“而走出这一方理事堂,你又能想到什么?”
玉瑛泷:“……出恭?”
南宫宜:“……错,是自由。”
“小师妹,唉,”南宫宜叹了口气,拍拍玉瑛泷的肩膀,语中满是对玉瑛泷之前遭遇的心疼与愤慨,“你这是被之前的门派给荼毒坏了啊!”
旁的不说,南宫宜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的。
若非如今得以有幸入此仰醪堂,她玉瑛泷怕是当真要被如此荼毒一辈子了。
南宫宜展开一只手臂,带着小师妹开始畅想:“茶壶师妹,你想啊,这扇门之外,是想看就看的话本子,是想吃就吃的美食,是随意玩乐的镇子,是躺卧随意的弟子房!”
玉瑛泷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情绪。
南宫宜复又低头:“师妹,如今,你再看这理事堂,又觉得如何呢?”
“……有理。”
玉瑛珑立刻站起了身。
南宫宜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师妹这是……?”
玉瑛珑回身朝南宫宜点头:“嗯,立刻离开,越快越好。”
说完,玉瑛珑赶紧向外跑去。
南宫宜见茶壶师妹已然融会贯通,心中自是欢喜,也忙追了上去。
一直跑到跑出剑山派大门,玉瑛珑才停下脚步。
稍等了一会儿后,南宫宜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等,等会儿,茶壶师妹,莫,莫跑了……且待我喘口气儿……”南宫宜累得双手扶膝,上气不接下气。
顺了顺气后,南宫宜才算能勉强直起身:“茶壶师妹,你怎得跑的如此快,莫不是,茶壶师妹轻功了得,实为……实为武功高手……”
“南宫师兄太看得起我了。”玉瑛珑面上维持着微笑,“从小家里人就说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能只是我脚程快了些,我并未用什么轻功。”
最后一句,玉瑛珑说的确是实话。
刚刚虽说是想立刻离开,但也只是在保持着玉茶壶这个身份的前提下立刻离开,轻功玉瑛珑自然是万万不敢用的。
只是没想到多年习武,哪怕只是一般的奔跑,也比寻常人更快些。
……可是南宫宜不是说他们仰醪堂脚程向来快的么?
“茶壶师妹太谦虚了,你这应当是,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南宫宜摆摆手,“茶壶师妹不用轻功,都比我用了点轻功跑得快些,如此脚程,着实是太厉害了……”
玉瑛泷:“……”
说好的日积月累,长期训练的效果呢?
好在南宫宜是真的以为茶壶师妹的跑步天赋真厉害。
他这个人吧,爱偷懒,习武之时便是如此,常惹得自家师父叹气连连,后来出师,那都是师父实在不愿教他,算是半出师半撵出去的。
他的武艺,着实是稀松平常中的稀松平常,若不是有幸碰上仰醪堂,他怕是一辈子便只能在家做农活了。故此,他对茶壶师妹跑步天赋便快过自己这点破烂轻功的这个说法,丝毫未起疑。
南宫宜来此,并非完全是追着玉瑛珑来的,更是顺路。
他本来便是要去镇上吃晚饭的。
江湖中人不重口腹之欲,往往便是一日两餐,过午不食,还说是对练功好云云。不过放到仰醪堂这儿,自然是通通不成立。
按南宫宜所言便是“一日既是由早中晚三部分组成,自然是要一日食三餐了!”
今晚,南宫宜与其他同门约好了一同去吃淮扬菜。南宫宜见玉瑛珑于门前踌躇,似乎没想好去那里吃饭,便邀请了玉瑛珑同去。
玉瑛珑本觉得南宫宜既是早就与其他人约好了,自己临时加入未免不妥,没想到南宫宜却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非也,非也。茶壶师妹,你愿意加入我们一起吃饭,不仅没有不妥,而且还是帮了我们。”
“何解?”
“我们仰醪堂弟子,之所以常同聚吃饭,除了同门之间感情确实十分不错外,还有个重大原因,便是节约银子。像下馆子这般,为求营养均衡,一人需得点荤素至少两盘菜,两人也得点两盘菜,至于五六人,最多也不过点上三四盘菜,还可点份大菜。均摊下来省钱不说,吃的餐品还丰盛了数倍不止,何乐而不为呢?“
“便是同聚吃饭的人越多,则越省银子?”
听南宫师兄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如此。如筵席一桌,真算起人均花费,可比单人吃这同样丰盛的餐品便宜多了。
“正是。”
“这,亦是仰醪堂传统?”
“哦,这不是。”南宫宜摆摆手,“这只是节约银子小妙招。”
这一餐淮扬菜,玉瑛珑亦是吃得十分满足。
直至今日,玉瑛珑方知,这世上的饭菜,不仅是只有干粮稀粥,烧刀子熟牛肉花生米,而且还有区别不止停留于名称上的各色菜系,明明都是美味,却又有着不同的滋味,美味得多姿多彩。
“茶壶师妹,我还和陈师姐还约了下山看戏,一起么?”走出酒楼后,南宫宜拍了把玉瑛珑的肩膀。
“好。”玉瑛珑立刻便应下了。
她相信南宫宜。
南宫宜令她知道了镇上有远比饭堂好吃千倍百倍的美味,令她品尝了不再是悦来客栈的各色菜系,帮她沉浸入话本子的世界,教她如何上工偷懒……
是的,就是吃喝玩乐。但吃喝玩乐,最后一字,难道不是乐么?
——
而后,玉瑛珑就后悔了。
……她不该直接便答应下来,至少应该问问戏的内容是什么。
这场戏,居然便是之前杨堂主来时,宋南屿和郗兰聊的那场,《司徒墨讪之试剑大会一战成名》。
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玉瑛珑看到那饰演自己的伶人于台上镇定自若,运筹帷幄地主持大局的模样,便觉得万分不好意思。
那天,她心中一直想着前一夜任由姬月扬离开之事,加之经验尚浅,好几次说错词,有一次甚至若不是师兄提醒,她险些就要忘记起身措辞了。那次试剑大会,是玉瑛珑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一。尤其是现在看到这与实际截然相反的优秀“玉掌门”,玉瑛珑越发觉得自己那时表现实在糟糕恶劣,现在却还受着他人夸赞……实在是何其惭愧啊!
玉瑛珑不由得低下头去。
此刻主角司徒墨讪并未登场,台上最亮眼的,便是那正在唱词道试剑大会规矩的玉瑛珑了。
这场戏中,除了主角司徒墨讪,便是玉瑛珑江湖中最为闻名,故而玉瑛珑虽是配角,仍是请了名角来演,唱腔仪态皆是一等一的好。
“好!”南宫宜拼命鼓掌,高声喝彩,又转而对同行的仰醪堂弟子们道,“不愧是玉瑛珑前辈!那一身气势,浩然正气,透过这戏台,我几乎都看到了那日玉瑛珑前辈何等英姿!”
……那应该是看不到的。
玉瑛珑更加惭愧,头又低下去了几分。
那日玉瑛珑哪里有什么英姿啊!
“那是自然!玉瑛珑前辈十四岁出师,创建琼楼阁,三年后,便发起了这名贯江湖的试剑大会,自是厉害!”陈师姐陈澹兮也激动附和道。
玉瑛珑:……更加更加惭愧了啊!
玉瑛珑再次低头,恨不得低得再低些。
此刻,玉瑛珑当真是想用剑给地上劈出条裂缝钻进去。
“咦?茶壶师妹怎么了?”陈澹兮比南宫宜心细些,注意到了玉瑛珑的异状,“是肚子痛么?”
玉瑛珑:“……这倒不是。”
陈澹兮:“那是……头痛?”
玉瑛珑摆摆手:“让陈师姐担心了,我并无哪处……”
玉瑛珑否认至一半,刚巧台上扮司徒墨讪的伶人登场,玉瑛泷下意识便瞥了一眼台上,却猛地惊在了原地。
玉瑛珑:!
这那里是什么“扮司徒墨讪的伶人”,这分明就是司徒墨讪本人!
南宫宜擅长抢位子,这次亦是带陈澹兮与玉瑛珑抢到了前两排,还是正中的好位置。
以司徒墨讪的距离,完全能将第二排看得一清二楚……
不,准确地说,是只要司徒墨讪转头看向台下,便能将她,玉瑛珑,看得一清二楚。
以司徒墨讪的性子……
玉瑛泷简直不敢想。
“天呐!居然是司徒前辈本人!”岑潇激动地喊出了声,扯着陈澹兮的袖子,“陈师姐您瞧见了么!是司徒前辈!是真人!居然离我这么近……啊啊啊!”
司徒墨讪与六圣豪其他人不同,他早已叛出师门,而今既非掌门,也未入派,却常在江湖中大大小小的聚会中露面,行事阴晴不定。江湖中人见过司徒墨讪的不少,岑潇认得出司徒墨讪,也属正常。
只是……这司徒墨讪偏偏被她的同门给认出来了……
玉瑛泷无奈扶额。
这下,可真是没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情况了。
岑潇喊声一出,周围观众自然也渐渐激动了起来。
司徒墨讪掐了个兰花指,朝台下欢呼者诡异一笑,目光扫过整片观众席,最终,于第二排正中央,停下了。
“司徒前辈,在看我们这里?!”岑潇愈发激动,扯着陈澹兮的袖子险些便要扯烂了。
而台上,司徒墨讪的面上,勾出了一个更加诡谲的笑容。
话说,大家发现没有,仰醪(lao)堂,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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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下班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