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倏然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如其来的财务亏空,把林家弄倒了。

“只是亏了点钱,怎么会这样呢?”住家阿姨也为自己的主顾着急,在客厅里和李兰花絮絮叨叨。

她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对这些财务方面的知识一窍不通,但根据林家父子这几天不沾家的情况以及铺天盖地的新闻来看,事情应该远比她们想象的糟糕。

门铃突然响了。

她以为是林壑他们回来了,没等阿姨反应过来就跑到门口开门了。

“您好,我们是京市人民法院的……”

李兰花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她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群工作人员。

高楼大厦一夜之间全部坍塌,林氏破产,林家的财产被相继没收抵债,父子俩也被列入了失信名单。

她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房子里的东西,打算出门时,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林壑。

无人接听。

她就再打。

反复了好几次之后,对面终于接通了。

“喂。”对面的声音听上去嘶哑又疲惫,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法院来收屋子了,你回来收拾一下你和叔叔的东西吧。”

“不用了,你收你的就行。”他对这件事毫无兴趣,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她杵在原地,心里纠结了一会儿,拿起另一个行李箱去到林壑房间里收拾衣物。怕自己收拾不过来,还喊了阿姨一块帮忙。

阿姨在林家做了许多年,现在看到这种情况唏嘘不已,却也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李兰花让她帮忙,她也二话不说就干起来。

“我去收拾先生的吧,你留在这收拾你弟弟的。”

弟弟指的当然就是林壑,认识他们两个人,又清楚他们身世的,无一不把他们当做姐弟。

“弟弟……”她喃喃自语。

所以,他们现在就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吗……

两个小时之后,她提着三个大行李箱,背着一个硕大的旅行背囊出了别墅。她现在手上的现金不多,存款的话,大学三年存了大概二十来万。

不求荣华,平平淡淡地安稳度过这两年还是可以的。毕竟她也是从穷日子过来的,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出租屋,她去酒店开了间房。

本来她是想找个宾馆随便住住就好,后来怕治安不好,她身上带着的东西又多,还是选了个中等价位的酒店住着。

她把东西放在里面,就计划着出去找林壑。

这次她还是不停地打着电话,却没有上次的顺利,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就在她快没耐心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打了过来。

“您好,请问是林龙骁的家属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龙骁出事了。

她赶到医院时,林壑正在急救室外等候。

他身上的西装沾满了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过的样子。看到急匆匆的李兰花,他抬头望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看向地板。

“叔叔会没事的……”她轻抚着他的后背,试图给他带来一些安慰。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听说了。

林氏楼盘二期还在施工,现在林氏集团资金链断裂导致破产,承包商也以此为借口拖欠农民工工资。明明在项目初期林氏集团向这个项目拨完了全款,就算破产,工资也能正常发放,黑心的是承包商那边拖欠工资的人。

但工人们并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认为就是林氏破产导致了他们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于是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林龙骁身上。

林龙骁被一群工人们围堵,毫无还手之力,等他被人发现时,已经在路边昏了好几个小时了。

现在能不能把人救醒,还是一个问题。

林壑没有力气和任何人说话,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李兰花知道自己干站着也没什么用,就下楼买了点面包回来。

“吃点吧。”她苦口婆心道,“别叔叔还没出来,你就先进去了。”

他还是没有动作。

她叹了口气,直接把面包塞他手里。

坐在他身边,她也忍不住伤感起来:她怎么到哪就倒霉到哪?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她真的是扫把星吗?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滴在了光滑干净的地板上。

许是看到了地上的水渍,林壑这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哭,因为已经哭不出来了。

他机械地吃着手里的面包,每一口都是那么难以吞咽,含着咸涩的血和难尝的泪,根本吃不出任何味道。

两个人麻木地在外面等着,这一刻,他们只能乞求上天不要对他们过于残忍。

可能上天也听到了他们的祈愿,过了好久好久,医生终于从外面走了出来。

“手术成功了,不过病人还得在重症监护病房待上一阵子,时刻观察病人情况。”

椅子上的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手术成功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额的医药费。

当拿到长长的缴费单是,李兰花看见林壑的眼里充满了迷茫和不知所措。

他不是不谙世事,只是实在不知道希望渺茫的前路还能怎么走呢。

“我来吧。”她拿走了缴费单,“我这些年也攒了点钱。”

身无分文的林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她把酒店的房卡递给他,扶着他的肩膀,鼓气道:“林壑,回酒店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失了魂的林壑仿佛又被填进了一点力量。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心里不断默念……

按着李兰花给他的地址,他来到酒店,冲了遍澡,随手拿了件短袖套上。这段时间,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接了无数个电话。没有喜讯,没有转折,只有各种没有意外的噩耗。

母亲不在了,父亲现在还在医院,钱也没了,他还剩什么呢?

还剩李兰花。

可当他回医院的时候,他再一次陷入了一无所有的境地。

林龙骁拔氧气管,死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醒过来。

所有人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决绝地放弃那么一点点的生机。

彼时,李兰花刚缴完费,正在医院大厅里等待林龙骁的药配好,有一些需要康复的药,需要到医院的药房里拿。

医院的紧急联系人留的不是她,因此她一直在大厅里候着一无所知。

林壑的手机耗了许多天,没电关机了。

短短的一个小时,一条生命却离他们远去了。

林龙骁的葬礼冷冷清清,悄无声息。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准备一块墓地就猝然离开了人世。

他的骨灰安置在墓园的墙上。守陵人把一墙的空间分成了若干个小小的格子,她和林壑一起把林父的骨灰放进其中一个格子里,便离开了。

整个过程,林壑一声不响。

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再生。

李兰花找了城中村的一个房子,林壑跟着她一起住进了这个只有一个房子一张床的屋子里。

她睡床,林壑铺了张席子,直接睡在地上。

“你是不是要去上学了?”夜深了,为了省电,他们一般不开灯。两个人作息都很规律,今晚林壑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李兰花轻笑:“就许你三年修完大学课程,不许我修完吗?”

林壑是块读书的料,奋发上进,只用了三年就修完了四年的课程,实习经历之前也通过林父的公司混得足足的。

可惜啊,她不是。

现在她哪还有十几万的学费供自己读书呢?

黑夜里,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却莫名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我想创业——”

“李兰花,你支持我吗?”

认识他这么久了,除了第一回见面,这还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她因这陌生的称呼呆了一下,却又不经思考脱口而出道:“支持。”

其实说出来她就后悔了。

之前交了林父的医药费和丧葬费,她现在剩的钱不多了,不然也不至于这样紧巴巴地过日子。

“我明天去银行看看还有多少钱吧。”

她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想法。

反正本来也是林家的钱,她把眼闭上,让自己不去想这笔钱。

第二天她出门买菜时,刚好碰见童愉。

从高中之后,她们就没怎么联系了。高中的友谊,现在一看见还是会想念。

“童愉!”她向她挥手,就像以前在学校帮忙在饭堂里占座一样。

“大家都是越长大越黑,你倒是越来越白了。”李兰花看着童愉莹白的肤色,不由得感叹。

童愉只是微微一笑。

三年过去,她变得沉稳内敛了不少,完全看不出高中时叽叽喳喳阳光女孩的影子。

“兰花,你有钱吗?”她突然握住她的手。

“什么?”她可能觉得自己听岔了,童愉怎么可能一开口就问她要钱呢?

“我想借5万,不,3万也行。兰花,你……”

“没有。”她下意识拒绝了。

然后她就看着面前的女生脸色逐渐变为惨白,连连摇头。

“没事了,没事了,是我太莽撞了。”她连连道歉。

“兰花,你要幸福噢。”

祝福的语气,但她刚拒绝了童愉,一时间她竟听不出是真诚还是反讽。

直到童愉的背影逐渐走远,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了还是对了。

当然,她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因为三个月后,班级的微信群里,传来了童愉的死讯。

说实在话,这比林龙骁的死,更令她震撼。

她甚至没有一点点准备,人生无常,却不知是如此无常。

后来她才知道,童愉父亲惹上了高利贷,金额越滚越大,家里拿不出钱,就逼良为娼,把童愉逼上绝路。童愉受不住折磨,自行了结了。

出了人命,这件事越闹越大,警察顺藤摸瓜,把背后的势力一锅端了。

一个光明的结局,李兰花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如果,如果当初她遇见童愉的时候,能表现出多一点信任。

如果她愿意把那笔钱借给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童愉!”她半夜从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的仿佛还是那天的话。

“兰花,你要幸福噢。”

但她又怎么可能幸福得起来?

泪与汗交杂,她都分不清脸上的是汗还是泪了。

“兰花?”林壑被李兰花的动静惊醒,悠悠睁眼。

林壑处于创业初期,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现在天气逐渐转凉了,上个月他还感冒了一回,于是她便让他到床上睡。

一人一床被子,两个人睡姿都算安稳,这段时间便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你还记得童愉吗?”

李兰花转头看向他,汗润湿了她乌黑的长发,因为刚才的噩梦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路光透过窗外打在她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萎靡的气质。

见他不出声,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比刚才更低了几分。

“你,还记得童愉吗?”

他点点头,童愉是她的高中同学。

“好,你记得,我也记得。”

“童愉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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