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向来眠浅,稍有风动即醒,可在龙女庙这几日,却出奇地安睡。每至清晨,随朗朗早诗声而起,推门而出,满眼皆是云山苍翠,薄雾轻缭。
山风带香,日光未烈,真有如身入桃源之境。
她今日起得比往常更早。庙中一派忙而有序,堂前有姑娘抬香案、理供灯,偏殿中正进行最后一轮排演,大殿内一箱箱香囊按色分列齐整,山间处处可见奔走张罗的身影。白鹭正对镜理妆,她一身龙女服穿得妥帖,耳垂上一对白玉珠在晨光中微晃。她低头拨了拨鬓发,又抿了抿唇,左边看了看,马上又右边看了看,鼓了鼓腮帮子,随即又吸气瘪了回去,拧了拧眉梢,转眼又松了下来,小脸上写满了较真。
倒是郭挽月不知怎地混了进来,懒洋洋地斜倚窗前晒着太阳,一脸理所当然地赖在庙中。她走过来伸手弹了弹**枝腰间那柄昭天,眸中带笑:“这昭天剑确是威风,赵肃,何时借我使使?”
**枝忙着清点各项事宜,没抬眼看这位大闲人,只淡淡回道:“你若真想要,不妨请梁王撤了我的肃巡之职,换你顶上便是。”
郭挽月“啧”了一下,抱剑坐回窗边,口中嘀咕:“真是记仇,不就好几年前冲着李姜说了两句实话么……”
她本是冲着钟北雁而来,没想到她在闭关,等了一早也未见人影,想着找**枝解解闷,又被一句话打发了,小嘴叭叭地念道着没劲儿。自上回一面之后,钟北雁便再未现身,她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在清泉池闭关,待龙女会后便会回来。白鹭亦不知详情,只是猜测她近日或染了风寒,龙女会在即,恐病气误扰山中,遂自去静养,请**枝不必挂心。
吉时已到。
庙外钟声三响,龙女会即将开始。
晨祈一切顺遂,山门徐徐开启。白鹭持铃先行,自山门缓行至庙前,身后香客如潮,一眼望不见尾。姑娘们各司其职,引香、领路、维序,皆熟稔于心,不言不忙,步步周全。一切看似与往年并无二致,甚至更为周密。可越是井然,越是不安。这热闹与往年不同,平静之下,暗藏一层说不清的躁意。诸州来客、梁都百姓、旧人新面,皆想看个分明——没有张相的龙女会,到底,会是什么模样?究竟,还是否,配称一声“龙女会”?
变数在午礼时分。
**枝主持主祭,方登高台,台下忽起微响,她心中一凝,便知今日注定不能太平。
可也正因如此,她反而松了口气。该来的,终于来了。风暴之中比风暴前夕更让她安心。
“贪泉小姑娘好几天没见了,是不是被抓走了?”
“张相也没来,这可是头一回!这梁都,怕不是要变天了。”
“主祭只能是张相!”
“赵大人,给大伙一个说法吧。张相去哪儿了?”
声音最大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话刚说完,便一缩肩,迅速隐入人潮,仿佛早已设下退路。几乎同时,四周传来数十道附和之声,节奏整齐,声浪一重盖一重,显是有备而来。骚动顷刻蔓延,私语四起,有人眉头紧蹙,有人悄声劝解,有人借机添油加醋,更有人频频张望,似在等待什么信号。
**枝站定台上,一双喜怒不显的眼,正冷静地梭巡全场。她并不指望能立刻揪出最先叫嚷之人,但她知道,只要火还在烧,下一个,很快便会浮现。
她举步上前,不紧不慢地启声:“张相的贴身之物麒麟君子玉,由我所佩,正是她以信任托付,意在传信四方——她安然无恙。”
不出所料,果有人高喊道:“谁知你是不是强取的?”
**枝眼神一转,已牢牢锁住了那人,她甚至连手都未抬,只是微微动了动眉梢,提前布下的人便将其缓缓围住,悄无声息中将人逼入中央。她凝视那人,语气扬声一抬:“你若真了解张相,应知她历来以大义为先,从不将私事带入祈典。你若真关心张相安危,当知她素来谨言慎行,不会在局势未明之际,铤而走险。你今日会前喧哗,声势汹汹,若她真在此地,岂不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暗箭死地?”
那人发现已被包围,一时乱神,在他无话之际,**枝更添道:“你连她是何人、何行、何志都未曾看清,便敢借她之名,煽动众言,蛊惑人心。可敢扪心自问——你这般行径,是为她,还是为你自己?”
四下登时静了一瞬。
那人嘴唇哆嗦,张了张口,因后背已被刀口抵住,不敢再吐一字。喧声的浪头被一寸寸压下,随着**枝的每一句话,局面正在一步步回归沉静。
**枝趁势上前,清喝道:“龙女会既为梁国祈岁时安泰,五谷丰登,亦为山川致敬,礼天地安和。张相不在,然其意仍在。扰乱香礼,败坏盛典者,非但不忠不义,更逆天违礼——请将龙女会,还于龙女!”
这话一落,山风乍起,幡影猎猎,檐下风铃乱鸣,如有天意震动。高台之上,年轻肃巡独立风中,肩无重甲,身无披风,只一袭官袍,被风卷得衣角猎响,如将旗高扬,孤军迎敌。她背后是大殿中安然注视她的龙女像,身前是众口如刃的人海。尖锐的质问自人群深处汹涌而来,为难着这名刚年满二十的女官,并不会因为她临危不退,就心生怜悯。质疑是一头无眼之兽,仅凭气息与来声索敌,要直扑她立身之地。
高台之下的沉寂,仅维持了片刻,便被一句反驳击碎——
“话说得好听,张相到底去哪儿了?你说她在宫中,谁能证明?”
“那块玉佩谁不会做?难道就凭你一句话,就要我们信?”
“你们这些当官的,说的话哪句不是糊弄百姓!”
星火再起,语声交错,愈发嘈杂。怒意、猜忌与恐惧交织翻涌,如潮水逼岸,摇撼着最后一分平静。就在局势濒临失控、台阶之下已现推搡之势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提步而出,拱手朗声道:“赵大人言之有理。龙女会乃太平之礼,旨在祈愿四海安宁,非为争一人之行迹。张相有百年,而龙女会将有百世。一百世之盛景,岂能因一人暂隐,而使山门失序、礼义皆废?”
他话语铿锵,却终被人潮声浪淹没。老者自知势微,摇头自语道:“老了,话不中听,叫人生厌了……”
此时已有几人悄然逼近,来意不善,动作虽慢,却带有挑衅意味。危险在躁动中拉成一线,绷得几近断裂。
“退!”
一声断喝,如刃裂石,自台阶前陡然斩出。
郭挽月一跃上前,落定之间,长剑出鞘半寸,寒光乍闪又旋即归入鞘中。她未亮刃,却杀气尽显,目光所至,无人敢再上前一步。她横眉时,尽褪平日顽气,整个人如经凛冽濯洗,显出一种惊人的冷锐与警觉。那柄素日里惯于舞笑之间的长剑,自她掌中新生,不再是江湖儿女嬉笑之器,而是一柄真正掌管生死、劈开妄念的利器。
她执剑静立台下,硬生生从纷乱中剥离出一寸清场。
“龙女山敞门迎众,可观礼,可纳福,”她话锋一转,语气骤冷,“可若有人借神礼之名,行搅乱之实,混淆视听,扰乱香场——请,退!”
语毕,只听一声轻咳。
一抹素影忽然现身。她并非自山门而入,而是从龙女庙大殿方向,穿过雨见香气未散的供案与纱幔,自龙女像之后缓步而来。
那人走得极慢,几近一步一歇。她肤色苍白,额前还覆着细汗,步履虚浮不堪,若非钟北雁扶在臂侧,只怕这几步路都难以走完。
“是我来迟了。”
一石落水,四方皆静。
方才还喧哗如潮、言语如沸的人群,竟在她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骤然安静。所有人的呼吸都被悬在半空,不知为何,无人再敢言语。
那是张子娥。
无需自报身份,山门之内,龙女庙前,只需一声轻嗽,便知是她。
当她们终于行至高台之上,张子娥略一止步,于台前立定,面向人海说道:“我在山中养病,不宜露面,不想竟致今日局面……龙女会,从来不是我的龙女会,我……深感惭愧……”
话音未落——
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直取张子娥!
南枝:周后?啊?不提前说一声的吗?
周后:嗯?
南枝:嗯什么嗯?说话!喂!说话!喂!
周后:您拨打的电话暂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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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