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寒冬(十)

草的影子变得十分清晰,勾勒出其自身枝桠的走向与轮廓。阳光透过刺儿草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在雪地上映照出不规则的镂空的图案。不计其数的亮晶晶的冰晶在这不规则的图案之间,灵动地闪烁着。

趁着时间尚早,中午尚暖,我走了很远很远,近乎走到了南边山脉的脚下,眼前是一个近乎陌生的新奇世界。路两边固定铁丝网的木桩子呆呆伫立着,像一个个坚定的站岗的士兵。

山脉不再是以往笼罩在雾里那般若隐若现,变得高大,变得真实,变得清晰。我走在这亮晶晶的世界里——除了阳光和雪,一无所有。

走啊走,我没有什么牵挂,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只是一味地不停地向前赶路。我不想局于一个黑暗的厨房,也不想拘于一个明亮的客厅,不想拘于那个永远有无穷无尽干不完的事的屋子,不想做一个传统意义上屋子里贤良淑德的女主人,也不想做一个亲戚嘴里人人夸的好孩子,我只想在这无穷无尽的雪原里走啊走。不知去向何方,只知前方有阳光,有山脉,有无尽的雪。

大舅打来了道歉的电话,李亚茹只是说自己没事。

李亚茹走了很远的路,只是从一个村庄走到了另一个村庄。下了山坡以后这里肥硕的牛羊成群,枯干的芦苇高耸,还有一处积满水的滨湖——一半是铺满了雪的冰,另一半是清澈的湖水。湖水上冒着似有若无的白气,湖水下面飘荡着绿意蓬勃的青苔。湖水上的冰花,从稀少向浓密处去,像一朵朵微型的白莲花。一丛两米高的芨芨杆上,有奇妙的雾凇,有的芨芨杆朝天空而去,有的以各种各样的形态被冻结在水面上。湖中有一颗光秃秃的垂柳,一半在水下,一半在水上。“问渠哪得清如许呀?唯有源头活水来。”往滨湖南边去,有一条自然形成的小溪,溪流底部长满了碧绿的水草,溪流上方盛开着荷花般美丽的冰花。

告别冰湖,继续赶路。正低着头走路,“嘀咕嘀咕”的怪声吓我一跳,抬起头一看,墙边站着一群母鸡和两只公鸡,一只公鸡正朝我示威。如果我只是一个小孩,那它肯定会伸着脖子低着头扑棱着翅膀,向我飞奔过来。

紧接着,耳畔传来扫把清扫院子的沙沙声,羊儿咩咩声,敲打煤炉筒子声,这些声响里带着生活的烟火气。

到小庙湾了,村里的雪路宛如一条洁白的丝带伸展开来,与山上崎岖的道路相比,它显得格外平坦顺滑。路上闪烁着无数如碎银般细小耀眼的光芒,那是阳光与雪的杰作,仿佛是坠落的小星星调皮地散落在地面,叫人看了,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

小时候的我,总爱在这样宽敞平坦的雪面上欢快地滑行,宛如一只轻盈的飞燕。提着父母准备好的礼品,不是在去大妈家拜年的路上,就是在去三婶家的途中。初二,大妈家的电视里总是循环播放着春晚,而三婶家每一年都会精心烹制火锅,小时候我总觉得那要比自己家的好吃。

然而,时光悄然流转,后来大家都陆续搬到了城里。在这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中,父亲和兄弟们之间不知为何起了矛盾,那隔阂如同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彼此间。一晃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踏上过小时候那条平坦顺滑的雪路,也未曾再去三婶家拜过年。那曾经熟悉的雪路,渐渐成为了记忆深处的一抹乡愁。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前边还有人在贴对联,有人拿着干拖把,举得高高的擦扫大门,一派繁忙而喜庆的景象。

我继续往南去,一头小牛犊在雪地里欢快奔跑,身后跟着四头大花牛。其中一只茁壮的白花牛警惕地盯着我,那目光中透着戒备,让我心生畏惧,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它向我冲来,但是我身上并无半点红色。我十分小心谨慎,愣在原地。当我看向它时,它依旧凝视着我;当我转移视线,它仍不放过对我的注视。就在我与它再一次对视之际,它突然转身,撂了个嘎子下坡,朝着前方开阔的原野狂奔而去,很快便回到了牛群之中。牛是一种群居动物,整个冬天都散养着,没有一只牛会脱离群体单独行动。那只白花奶牛跑回牛群后,又扭头望向我这边,毫不放弃,仿佛对我这个外来者充满了好奇。

路的尽头是一棵古老的黑色杏树,杏树旁是一座镶着红色瓷砖的气派大门。再往南去,便无路可走了,大门周围都用铁丝网网了起来。一个穿黑色棉衣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我和他面面相觑。看了些许时间,他终于开口问出了第一句话,“谁个这是?”李亚茹不知如何回答,如果报小姨的名字,这人指定是认识,但是我思索了一二说,“我在路上闲逛,走着走着,走到这里便没路了。”那人朝院落里走去,独留李亚茹尴尬在这里——破嘴到底在说些什么?待李亚茹决定回返,往回看时,那人又转过身来看了李亚茹一眼。这对面不识的目光,让人想起了“儿童对面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就是在自己所居住的村庄里,大人们认识李亚茹,可李亚茹认识的大人却少之又少。

拐了弯继续往南,我来到了另一个群山环抱的地界。这里的田野规模有所缩小,而群山却显得既近在咫尺又惹人喜爱,仿佛只要抬起手臂,便能与这些山包一同欢腾舞蹈。许是视野广阔的缘由吧,即便正值寒冬,正午的太阳看起来也高高地悬于天际。这儿三面环山,几乎没什么风,面朝太阳时,能够被晒得浑身暖融融的。我已经朝南行进了一个小时,心想着往回折返,也得花费相同的时长。

车轮印越来越少,雪越来越深,路越来越难走。雪越深越有趣,雪面上还有小鸟的爪印。我似乎要从只有几家几户的小庙湾,快要走到大庙湾去了。

我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有树,说明有人家,但越走越陌生,越走越荒凉。那树一处似乎还要转过几个弯才能到达,我已经来到了一处布满了高大的黑色刺儿草丛的地界,刺儿草丛中间伫立着一个孤坟,叫人瞬间脊背发凉。像是进入一个阵法中,群山和刺儿草的骨架在我周围打转,离我越来越近,逐渐成包围之势。不能再往前去了,赶快回家。我似乎看见在前面的山包上,有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影在攒动,但我转过身来走了两步,再回头时,那人影便消失了。也许是去了山后面,也许是我眼花缭乱。在这样的戈壁滩上,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也许会出现一些奇异的景象和奇怪的想象。一声锣响,瞬间叫人胆战心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连忙加快了回返的脚步。但在回返的途中,不断地传来锣响。天空盘旋着一只不知是雁还是鹰的黑鸟,发出孤寂悲惨的独鸣,向南而去,渐渐的消失在惨白的云雾里。

敲锣打鼓的声音随着大鸟的远去也停了下来,远处的路上横穿过一辆灰色的微型车,总算有了真正的人的踪迹。

喜欢冒险,喜欢探寻未知,喜欢这惊险过后的刺激。已经走得身上微微出了汗,不知是害怕的缘故,还是走的太快的缘故。

枯黄的芦苇、草絮微微点头,婀娜多姿的芨芨在清风里摇摆,不知哪里一声巨大的炮响。

黑色的影子在面前左摇右晃,脊背还有些微微发凉的毛骨悚然,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偷偷地跟着,一个声音提醒着,“快点回家,快点回家!”

别往群山深处去,当心迷路。

上了山坡便有风了,路上的雪在太阳的热量下融化的部分粘在一起,像锅里的浆糊,或者更准确的说,像盐湖里泡在岸边的白盐。

走啊走,山坡上风声呼啸,寒意袭人。

回来了,很快天色暗下来,一屋子人热火朝天地准备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大舅妈在炖鱼,“跑到大福源超市你得排队,那么大嘀鱼,人挤人,挤住过都过不去。”

姥爷翻出来一包番茄火锅底料。

李亚茹,“去年我给哈嘀,一年咧。”

大舅,“啥都放嘀个过期咧吃嘀嗫。”

小舅,“不过期那又莫味道。”

大舅搜出来一袋二二年的,扔掉去,“这个不是看开玩笑嘀,吃嘀东西。”

大舅妈,“妈就急嘀舍不得撂,莫有,那个过期两年咧,再是过期一两个月留哈也行嗫。”

今天就是除夕了,除夕除夕,除去烦恼,迎接希望,希望岁岁常欢喜,万事皆如意。愿新年胜旧年,将来胜过往,愿二零二五年的所有美好都能如期而至,一切如愿,事事顺心,好运连连。

今年除夕没有下雪,烟花很多。从天一黑开始炸,陆陆续续到零点十七。

“这些人疯掉咧么?”

“苞米钱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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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下的小村庄
连载中叆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