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李亚茹又和小姨夫去贴昨天贴好后过了一夜松散了的对联,“富贵吉祥年年好,平安如意步步高。”世界破破烂烂,我们缝缝补补。不一会儿功夫手就冻得红彤彤了,再坚持下去,手就要僵起来,赶紧跑回家。
除夕一天都没见丢丢,初一早上回来了,和圆圆俩儿乖乖守在裁板房的案板下。丢丢会给手手,还会站起来要吃食,圆头圆脑,黑黑的大眼睛,短短的胖小脚,可爱得不得了。龚晨晨拿一瓣苹果吃,丢丢瞧见了,跟着龚晨晨转着圈摇头晃脑来来回回走,盯着手里那一块苹果,顺着龚晨晨的裤腿两只前脚往上爬,眼巴巴望着。
龚晨晨奇怪道,“它吃苹果嗫?”
李亚茹,“一小块削了皮的白苹果,它看嘀当成火腿肠咧。”
姥爷穿着一个蓝色格子厚衬衣,一件皮夹克,换了条新崭崭的灰色西装裤,锃亮反光的皮鞋也穿上了。
“亚茹,你看我今天穿上新衣服莫有?”
“好么,过年就得穿新衣服,不然放到啥时候去?”但是似乎少点什么,“咋不穿我买哈嘀墨蓝西装裤?”
“套棉裤套不上么。”
李亚茹一看姥姥还穿着个旧的,“我去拿棉袄去。”
姥爷劝道,“做完饭再穿。”
“现在就穿。”一趟子早跑出了门,跟踩着风火轮似的飞快回来。
姥姥外套拉链又拉不开了,涂香皂,上下拉,费了些功夫才换上粉花棉袄。奶棕灰小熊毛拖鞋也一早就换上了,再戴上红帽子,有新年新风貌。
“你看这个猫那就守嘀个沈园春,守嘀要吃嘀。”
大舅妈一边切青辣椒一边解释,“刚给那切了些肉,那就记住咧。”
姥姥,“亚茹子,你把豆芽过个开水。”
大舅妈,“她不知道啥时候熟吧?龚行军干来!”
大舅躺在床上看手机一动不动,又被叫了一遍。“我会煮嗫,我煮!”龚晨晨跟过去帮忙。
姥姥说干个活猫儿过来过去拌拌遭遭的。
李亚茹说今天热闹,就让凑凑热闹么。
一会儿功夫看不见丢丢了,守在火炉边的只有圆圆。李亚茹跑去满院子叫,没有应答。回来裁板房又找一遍,揭开床单,丢丢悄悄地藏在床下。这娃娃,现在听到了名字也不会弄出点动静了。
大舅和龚晨晨守着锅煮粉条,一边煮一边聊历史,从狼牙山五壮士聊到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点是什么?面是什么?实质性问题是什么?两个人争论不休。
大舅妈,“你把粉条子认真嘀煮,再把四煮成个五!”
大舅赶紧夹了一条放嘴里,“随时尝嘀嗫。”
大舅叫龚晨晨去舀一勺水,水洒了些在外面,大舅暴躁了,“我再不使唤你咧!我一辈子都不使唤你!简单嘀个活,你干嘀把人一肚子气!你把你们家嘀地上撒些水,你看你爸咋么说嗫!”
龚晨晨丝毫不怕,“你干嘀好,你干嘀满意,你自己干!”
大舅,“永辈子都不使唤你!”
龚晨晨坐到一边去了。
大舅妈把卤牛肉、猪皮冻子、鸡腿菇分类分次切成了片,从蒜盒里捡出了十几颗顺眼的大蒜,“啪,啪!”拍成蒜片。
小舅一家进门了,大舅念叨上他的羊了,“羊都渴嘀不行咧,爸一早上提咧六桶子水给救哈命咧。”
小舅往床上一坐,“欧呦,哈哈哈,命哪能漮嘀丢到?”
大舅把锅里过完水的菠菜捞出来,“几天莫喝水还行。”
姥姥,“还喝给咧三回咧,狼一个样,人还到不了个门里,呼噜噜嘀就惊上来咧,把人挤嘀都莫法倒水去个。”
小舅,“龚贝和晨晨提上水饮去,再饮些。”
没人理会龚晨晨的情绪,她气得眼泪哗哗跑出去。
姥姥进来问娃咋了。大舅说不愿意饮羊,他饮上回来了。李亚茹说明明你把她骂了一顿。姥姥端了一大盘油饼放在案板上,无理护儿,“就说咧个水倒倒咧,我听见咧么,莫有骂么,骂咧个啥?又莫骂狼吃嘀。现在嘀娃娃,说咧就说咧,还不让大人说咧么。”
李亚茹气道,“那么架骂谁能受得了?”大舅变成今天这样,没有一个家长是无辜的。
大舅妈一边切葱一边说,“眼睛咋辣嘀不行咧……你就那么个呵斥我去行嗫,再谁那能受得了?”
小舅一粘在床上,屁股就动不了了,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开始刷视频。
姥姥养得这两个儿子,我看得一个比一个牙长。
油泼辣椒蒜,呛得人跑到屋外去,没呼吸几口冷空气,冻得人又钻进屋里。
小姨来了,捞来一个透明餐桌垫,“叫小鲍买去咧,那看都莫看桌布大小直接就扯上咧,那嘀眼睛看嘀桌子咋么个就是咋么个,我看哈大小合不合适!”吆喝着人都围过去七手八脚地撤了桌子上的备菜,撤了僵硬的印花旧桌布,新的透明桌垫铺展开刚刚好,看起来一下子整洁了不少。
小姨向李亚茹打问她一家子的行踪,“你们家才走嘀嗫?”
“走咧一个小时咧。”
小舅,“走咧一个小时才到北出口吧?你们家那个一个小时十公里,还莫出哈密城么。”
大舅,“再来到两点咧,三点咧。”
“你们再不要夸张,四个小时开上一百公里?”
“莫咧那开到半路里还待停到戈壁滩上睡上一觉。”
确是事实,李亚茹无法反驳。
小姨,“亚茹子,你尕姨夫那贴地图嗫,一个人贴不上,你赶紧给帮忙去。”
“晚上再贴么。”
“晚上看不见。”
“房子里嗫撒?地图贴到外头墙上去嗫?”
“房子里么。”
“灯一开不就看见咧?”
“你现在也莫事么。”
“我现在忙嘀很。”
“忙嘀干啥?”
“忙嘀看你们都干啥。”
小姨不解地走开了,问有没有人打牌,没人,她坐下聊起昨晚领红包的事来。
姥姥端了一大盆红艳艳的干辣椒来,全是小尖椒。李亚茹一瞧,“这个辣嘀很。”大舅妈管也不管,添上水先泡着。
大舅妈从袋子里捞了一条鱼出来,“咋这么个黏黏兮兮嘀?龚行军,舀上一勺子水过来。”
大舅舀了些凉水,又掺了些热水,一点点往鱼头倒,水流顺着鱼身流到鱼尾,流进小桶桶里。大舅妈一边说没洗干净一边洗了里面洗外面,大舅边倒边解释洗了十几遍。洗好了,将鱼切成块,放进锅里滚着的汤汁里。
姥爷拿来一条腊肉,李亚茹五一拿来的,姥爷舍不得吃,放着就忘了吃。这会儿想起来,过期半年了。
李亚茹,“买的时候就没怎么注意保质期了,只是看着打折便入手了。”
姥姥攥着一把熟菠菜团在一起挤菠菜水,“想嘀谁都莫有吃过,叫你们尝哈。他也坏掉咧,你也坏掉咧。买上来我就冻到冰箱里咧么。”说着便将一团去水成型的菠菜切成段,拿刀揽进盆子里。
大舅妈拆开了包装袋,将腊肉切成三块,“莫事,肉不浪费,搁到锅里煮个顿继续吃。”
小姨提着腊肉上的绳子,“那么内地这么个提上肉就拜年去咧么。你们那个虾尾泡到水里面莫人管,得清洗么。”
姥姥,“燕玲那买上这么个,我看嘀干净嗫,不知道咋么洗。”
小姨于是动手一个个捡着清洗起来。
李亚茹打一下丢丢屁股,丢丢转过身来,李亚茹捞一下尾巴,再指一指它的圆脑袋,丢丢透出厌世的目光,怒了,忽然“喵呜”凶起来,露出嘴里的小虎牙,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吓得李亚茹赶紧收手。丢丢懒得待在这块,走到床底下藏起来。
腊肉煮好了,姥姥揭开锅盖的瞬间惊呼起来,“大肉!你爷一老说嘀那么一长条子,鱼,鱼!不是鱼!”
“烟熏哈嘀大肉,切成片片子炒上,香嘀嗫。”
小姨把一盘虾尾洗出来,“这阵子就能吃咧,黄屎也莫有,黑屎也莫有。”
“让亚茹子洗嗫,那说那是虾黄能吃嗫,我就说你们吃屎去吧。”
听到了车声,李亚茹赶忙出去看,果真来了。
“你们咋开嘀两个车?四个人开上一个车就行咧。”
“我爸那要开那嘀车,那东西多嘀很装不哈。”
李铁园穿个皮夹克,黑色西装裤,黑色皮鞋,戴个黑色帽子,新崭崭地来了,提着两箱红色包装的牛奶。
龚燕玲化着全妆,戴着红樱桃耳环,盘起的卷发上夹着亮闪闪的抓夹,穿一件印着橘色罂粟花的红棉袄,黑色长裙,黑色短靴。“梦梦那坐在车上给我化妆嘀嗫,胡才军笑嘀不行,说这个车一哈上咧一哈下咧,你手里那个眉笔都拿不稳咧!”
李梦茹和胡才均提着两大包蔬菜、水果、饮料,一箱红枣核桃黑芝麻糊进来了。李梦茹这高跟鞋一踩,个高,胖乎乎,裹在厚厚的黑长大衣里,仿佛一个庞然大物,或者说,熊大熊二。
龚燕玲在切葱姜蒜,小姨在拌凉菜,姥姥在削笋子皮,大舅妈在炒菜。姥姥说,“亚茹子,瓶子,瓶子。”
李亚茹走到案板跟前,端起凉菜盆子过来,但是又觉得不对劲,端上往哪儿放,削了皮的笋子放进去?于是疑惑开口,“盆子?”
大舅妈已经从案板下的隔层里搜罗出一个味精瓶子,将瓶里的味精往调料罐里倒。李亚茹转身放盆子,这才恍然大悟。
小姨夫钻进裁板房,叫李亚茹去端架在火上的钢种锅。
龚燕玲,“那个胳膊子上莫有个力气,扣到去行嗫。”
李亚茹,“啥东西?”
小姨,“溜哈嘀六碗醪糟肉。”
李亚茹,“我把碗一个个端出来行嗫。”
小姨,“碗烫嘀很,连锅端去好端。你要端平嗫。尕嘀节给那给咧一蒸巴子饺子,让小心端平咧端上走,刚走咧莫两步,”小姨抬起双手,端着空气,脚下一绊,“欧呦,扣掉溜。”李亚茹不记得了。听起来不太好端,“姨夫你自己端去。”
小姨夫一跺脚,“懒死嗫!”腼腆笑了一下,背过身出门去了。
小姨拿筷子搅拌盆子里的猪皮冻子,思绪早飘到小姨夫身上去了,“这阵子咧跑上来咧。你刚转去,你姨夫那干啥嘀嗫?”
“捣手机,还能干啥么?”
“十二点我叫嘀那一块走,那说早嘀很,气嘀我袖头子一甩走掉咧。以为他有啥大事干不完嗫,脸糍上。”
李亚茹端着一大盘油饼给龚旭递,端在他面前端了一分钟他手背过去不接。
“你干个活咋咧?”
“我干活嘀时候你看不见么。”
正在我们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大手接过了油饼盘子,眼睛随着看过去,一个巨大身影插入我们之间,是龚贝。
果然,龚旭等着大舅妈的腊肉炒蒜苗出锅,专盯着妈妈手里的活帮着干。孩子谁疼大的就关心谁。
李亚茹,“龚旭那站着炉子边定定看嘀那妈炒菜嘀嗫。”守着妈妈。
龚旭,“我干活嘀节你就看不见!”
“我坐在沙发上,一抬头就看见咧么。”随便感慨一句。
“你一老管嘀我干啥嗫么?”直接说话就呛得,李亚茹有这个意思么?李亚茹真是懊恼为啥要跟他说话,什么都别说相安无事。有其父必有其子。
龚燕玲,“男娃娃就应该学会做饭。”
大舅妈,“行嗫,刚刚那说妈妈你有鼻炎嗫,我帮你炒。”爱,让人只听到自己想听到的。
龚旭,“蹲到那个客厅里,那门就让我一哈子找这个去嗫,一哈子找那个去嗫,我找去找不见,还不如到这儿帮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