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看着看着,傅寒逐渐走了神。
他将目光虚落在远处,好像是在看风景,可当你仔细去观察他的眼睛时,就会发现那眼神是空茫的,没有任何焦点。
也不知这样过了有多久,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傅寒转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见是一条消息推送,便没理会,但顿了一下后,他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拿起手机点开了相册。
不久前才录下的甜品制作过程,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手机相册里,然而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将视频发给秦暮。
因为他在犹豫。
其实,傅寒是知道的,尽管他已经十分克制了,可仍总是不自觉地把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投射在这个带着一身神秘色彩,更以一种离奇的方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秦医生身上。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一份精神寄托,或是一种自我安慰。
他和那人有着那么多的相似之处,有时甚至会让傅寒产生一种他们是同一个人的错觉,而这种错误的认知常常会影响他的行为。
就像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件事,当那位甜品店的老板问他,这位朋友是不是你心上人的时候,傅寒怔住了。
那一瞬,他心想……
秦暮是他的心上人吗?
当然不是。
可他是为心上人拍的这个视频吗?
答案是:是。
——这是一个悖论。
夜里的冷风吹过阳台,寒意沁骨。
傅寒靠在藤椅上,拿着手机的手垂落下来,半闭着眼,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然而就在他拢了拢衣领,正准备起身回卧室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而他心里很乱,也没仔细看是谁的电话,便接了起来。
“喂,是我……”
傅寒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穿过客厅,往卧室方向走去,然而不知是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数秒之后,他脚步一顿,原本带着点颓然的表情忽而一凝。
“好的,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傅寒转身快步拐进了书房,一进门就急忙开了灯,直奔书桌前。
他甚至连坐也顾不上坐一下,俯身用指纹解锁了正处于息屏状态的笔记本电脑,随后迅速调出下放的菜单栏,只见邮箱快捷键上赫然有个无比鲜艳的小红点。
“……”
当看见那封邮件的一瞬间,傅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鼠标悬停在图标上方,迟迟不敢按下去,可在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咬咬牙,最终还是点开了邮件。
那是他之前让人调查的关于秦暮的全部资料。
附在邮件里的PDF文档很长,长到足以详细地描绘出一个人人生的各个阶段,傅寒从开头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上面写的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难道他们查错人了?
傅寒没能发现,当他产生这样想法的时候,竟是不自觉地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眼睛盯着电脑,一边拉开椅子慢慢地坐下来,接着又滑动鼠标,跳过中间大段大段的内容,直接一口气拉到底。
然而半分钟后……
本来都已经滑下去的页面又开始被人一页一页地往上翻,直到上头的时间轴上拨回至五年前,最终停在一段黑白的文字上。
“……”
傅寒怔怔地坐在电脑前,握着鼠标的手忽然有些颤抖。
只见那上面记述道:
五年前的九月二十二日,N市郊区一处路口的监控录像记录下了一场惨烈的车祸。
由于伤势过重,一名青年在被救护车送往N大附属医院的途中曾一度停止呼吸,但经抢救,这人在心跳停止了将近三十分钟后,竟又苏醒过来。
一般照理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医院里很多医生都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要知道大脑在心跳停止超过五分钟后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损伤,俗称为脑死亡。
可偏偏这青年不仅活了下来,甚至在做出院检查时,发现他都没留下什么太严重的后遗症,只唯独从此失去了关于过往的一切记忆。
而这事件里的主角不是别人……
正是如今的秦暮,秦医生。
也同样是从那天开始,这人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资料里关于这件事的调查内容很全面,包括当时事故监控的截图,肇事车辆的信息等等。
傅寒看得很认真,近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的,看完之后,鼠标又翻回去,停在最初出现的那个日期上。
书房内的空气忽然间静默得可怕,除了桌面上一只小小的带着复古花式的石英钟的指针在一格格挪动,其余一切看上去都好像被谁忽然间按下了暂停。
电脑前的人呆坐着,脑海里近乎一片空白,唯余下一些字句,尖刀般一下下割裂他的心脏。
为什么也是五年前?
为什么也是九月二十二号?
为什么……
也是车祸?
傅寒原本以为,经过这漫长的五年时间,有些事情便可以被淡忘,他拼了命的工作,全年一刻不停,其实都不过是为了忘掉痛苦。
但当伤口再次被触碰,他才恍然发现,原来那里并没有愈合,那些曾经在噩梦中折磨了他近一年的画面又一次卷土重来。
于是一瞬间,那正坐在电脑前的青年脸色变得煞白。
可下一秒……
傅寒只是低下头来,沉默着闭上眼,用力攥着手里的鼠标,直到指尖血色尽褪。
不知不觉间,夜渐渐深了。
关上书房的灯,窗前洒落的清冷月光便显出了踪迹。
后来那天晚上,连傅寒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将那条记录着甜品制作过程的视频发给秦暮的,而当对方发来消息的时候,他也没再回复任何言语,只是关了手机,倒在床上,转头望着窗外霓虹闪烁。
他在害怕。
生怕来的这人,不是他。
一时之间愁思如潮水层层包围,气氛正是伤感,傅寒躺在床上,以为自己肯定会彻夜难眠,但或许是他真的太累了,闭上眼后再睁开,已是画面一转。
“……”
傅寒怔愣了几秒,还没从那份资料带来的冲击中缓过劲儿来,偏偏一睁眼,就看见这个害他如此伤心的罪魁祸首还哼着歌,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又一次变成猫的傅大总裁沉着一张猫脸,内心很是复杂。
这些天,傅寒每次变猫后都要习惯性先看看自己今天穿着什么,要知道前两天,这位秦医生才又斥“巨资”给他买了一个衣柜,专门用来放他的衣服。
这般想着,傅寒一转头……
很好,他今天是圣诞老人的驯鹿。
只见客厅里的镜子中,胖胖的橘猫身上穿着一件棕红色的绒毛连帽衫,帽子上缝着两只妆点以翠绿松枝和红色小果实的鹿角,再加上脖子前面挂着的那只小巧的金铃铛,蹲坐在那儿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而他还没来得想上更多,就听一旁传来秦暮的声音。
“猫猫先生~”
傅寒闻声回头,看见这人不知何时拿了条牵引绳过来,在他想躲开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捏着搭扣往他背后一扣,只听吧嗒一声轻响。
——傅大总裁被绳子栓上了。
秦暮对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好了,我们出门散步吧。”
“……”
看着这人嘴角那抹堪比恶魔的微笑,傅寒懵住了,接着一下子回过神来,蓦然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猫眼。
等等,遛……遛猫???
好在这人还记得他腿瘸了,没真牵着他出门,之所以挂上这条牵引绳,大概是为了防止他在途中乱跑,不然等他从伦敦飞回来,很可能会气得直接冲到秦医生家里,先把这只该死的猫弄走,再把这个人狠狠地臭骂一顿。
“……”
傅寒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而就在这空档,一旁的秦暮轻车熟路地抱着他出了门,准备到小区里的喷泉小花园去。
由于时差的关系,此刻的N市正值清晨时分,空气中弥漫着秋日的凉意,还剩有零零星星未僵的夏虫偷藏在草地里弱弱地嘶鸣。
楼下小花园的绿地上有不少人正在晨练,更还有一些人牵着绳子在遛狗,不过遛猫的属实不多见,也就秦医生独此一份。
然而傅大总裁并不想被遛。
他能感觉得到,在秦暮抱着他走在健康步道上的时候,路两旁的人都在看他,还有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指着他说:“妈妈,猫猫!好可爱哦~”
“……”
傅寒一阵沉默,抖了抖耳朵,把脑袋转过去,改用后脑勺对着那个刚刚喊他好可爱的小姑娘,殊不知他这点别扭的小情绪正被某个人看在眼里。
不过秦暮倒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怀里的胖橘猫确实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