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常容准备好一切之后,原定的肾移植手术也终于到来。这一天上午,柳云齐做完了手术前的一切准备,进入手术室前,她看见滕昊陪在父母身边低声安慰着,无论谁来看,都是一副很值得依靠的样子。
事到如今,柳云齐还是不免为这种人的存在而困惑,到底是多没有心,才会让女朋友孤零零地一个人进手术室?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越深情,她就越不寒而栗。
或许是他的话起了效,柳母虽然眼中含泪,但是神情中还是希望居多,并不是特别忧虑。柳云齐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心想,她这次注定是要辜负他们了。
“不用担心,麻醉醒来之后,你就能重新恢复健康了。”护士听到她的叹气声,还以为她是在为接下来的手术紧张,便低头安抚了她一句。
柳云齐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她确实有些紧张,但并不是为了手术。女孩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面有常容昨晚送来让她吞下的一粒丹药,她想到那人淡定自若的神色,心想,希望常小姐不要食言。
麻醉药一点点地滴进她的静脉里,似乎就是在某个瞬间,柳云齐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彻底失去了意识。
“手术中”的灯牌一直安静地亮着,门内却顷刻间换了世界,所有医护人员都消失不见,明亮的无影灯变成了昏黄的烛火,而柳云齐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手术台,上面躺着的赫然是同样陷入昏迷的李宙。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渐渐的,一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在黑暗中撕破了一道口子,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一处空间。他走到两架手术台中间,昏黄的灯光映出他的脸,和三院挂在专家墙上的陆攀照片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他完全不去确认两人的身份,当即就将双手朝着她们的肚腹探去,就好像是先剖开肚子再去看哪个人的是好肾也来得及。
就在来人的手快要碰到柳云齐的时候,他像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突然顿住了。这气息……
为什么一个凡人的肚子里会出现至阳之气?他正觉得古怪,虚空中一道剑气袭来,若非他飞快地收回了手,恐怕整个小臂都要被削去。
这人凝神望去,看见一个宽袍持剑的瘦削女子,正紧握一柄桃木剑盯着他,身上隐隐传来仙气息,但一眼却探不到仙骨,正是循着扶桑叶而来的常容。
大概是哪个新晋飞升的小仙,被封了仙骨下凡历劫?
天庭的那些把戏,他心中嗤笑一声,并不把常容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瞒过他的眼睛追了过来,但那不过是些投机取巧的把戏,真论实力,这小仙在他手下恐怕过不了十招。
“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道友?”他不紧不慢地说,“既是下凡历劫,管管凡人琐事就好,不要来掺合你不该管的事里。”
虽然看起来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仙,但要是背后有些关系,真打起来还是麻烦。能听劝就最好不过,若是硬要找死,就别怪他手下无情了。
“正躺在那里的两个不就是凡人?”常容不接他的话,而是反问道。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身上穿一袭黑袍,烛光晃动间照出上面的暗纹,似乎是一件绣满符咒的法袍。五官面目虽然完全可以说得上端正,但就是莫名给人一种狰狞之感,尤其是那隐隐发红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地狱里的罗刹恶鬼。
她接着问,“你就是陆攀?”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不少。”那人见她油盐不进,还说破了自己的凡间身份,脸色立刻一变,“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陆攀抬脚将身前的手术台往前一踢,直直向着常容飞去。常容一个旋身接下从台上跌落的李宙,刚一落定,那台子就在她身后炸开。
爆炸激起阵阵烟尘,常容猛地扭过头去,手下却迅速地放下李宙,并在她周围立起结界,柳云齐身体里有扶桑丹护着,陆攀不敢动她。在最后一笔即将完成之际,一个细长的棍状凶器直冲她脑后而来,常容反手用剑一挡,相撞瞬间,那看似脆弱的桃木竟发出铮然嗡鸣,将那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东西扫落一旁。与此同时,黑暗中金光一现,护着李宙的结界已然完成。
那怪东西在空中翻转一圈,又回到陆攀手中,烟尘逐渐散去,常容定睛去看,才发现方才偷袭她的竟是一支长约两尺的毛笔。
“判官笔?!你是判官!”她眉头紧皱,之前的猜想被彻底证实,陆攀果然是阴司中人,再一想“陆攀”这个名字,一个不妙的猜想浮上常容的心头,“你是陆判。”
阴司判官不计其数,光是各级城隍都会配备两名,分为文武判官。但是其中最有名的不过四位,分别是阴律司崔珏、赏善司魏征、惩恶司钟馗和察查司陆之道。
眼前这人竟然是陆之道?常容无论如何想不到,搅起一切祸端的,竟然是以嫉恶如仇、刚直不阿闻名的陆判。
“你倒是聪明。”陆判被识破身份,仰天一笑,“既然认出我,那我便绝不能放你走了。”
常容握紧了手中剑柄,寸步未移。仙道贵生,但她绝不可能贪生,鬼神作恶,比凡人更加天理难容。
“找死。”陆判冷哼一声,题笔在空气中写下一个“困”字,不过眨眼之间,那些笔画就化作冒着死气的绳索,朝常容的四肢缠去。常容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阴寒气息,她迅速闪身拉开距离,果断一剑劈向身前,桃木所过之处,周围的空气急剧升温,虚空中竟像是有烈火燃起,被劈中的笔画纷纷被烧化一般,在地面上化作滩恶心的墨迹。
见一击不中,陆判心知她手上的剑绝非凡品,当下一甩衣袍,上头的字符像是被什么点亮了,许多从那袍子上飞出来悬在空中,陆判一挥判官笔,那些字符便随着笔尖组成一个巨大的阵法。
阵法越变越大,借着它的光,常容才看清了此处浓重的黑暗下到底是什么,除了那两架被拖进来的手术床,就只剩下一片可怕的虚无。
没有时间惊惧,常容催动三张空白黄符纸停在眼前,以桃木剑为笔,飞速画出三道破败符,随后剑尖一转,三道符纸飞身朝法阵撞去。
“锵——”
阵法被撞得破开一个口子,而空中已不见那三张符咒的影踪。
常容被反噬得心窍一震,一丝鲜血从她的唇边缓缓流出。她用未执剑的手随意擦去,看着陆判也在冲击之下踉跄几步,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没料到居然在阴沟里翻船的判官再看向常容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怨毒,眼看字符因为法阵能量从缺口中流失而纷纷向下坠落,他果断将判官笔向上抛去,去堵住那无形的缺口,霎时间,法阵恢复运转,以比之前快上数倍的速度向外扩张。
常容用剑撑地,正想以此借力跳到法阵上空,却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死死拖住,她低头看去,竟是之前融化在地上的墨迹,那些扭曲的黑色线条不知什么时候将她的双腿锁住,俨然组成了一个“困”字。
死气已逼至一尺之外,激起的剧烈旋风将常容的长发从簪中扯散,扰乱她的视线。她能感觉到神魂已经有破碎的征兆,恍惚中想起当日下凡时的情景,似乎也是这样剧烈的风。
耳边传来陆判疯狂的大笑,在那万分之一秒里,常容闭上眼睛,她心中默念,仙道贵生,然后,强行冲击仙骨上的封印。
下一秒,常容身后炸开无数道纯白圣光,此处的黑暗瞬间被吞噬,原本势如破竹的法阵也像被什么包裹着,在空中凝滞下来。陆判被闪得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隐约从指缝里看到了六扇巨大的翅膀。
那是什么东西?他眼见势头不对,当下不再恋战,一甩袍子便从原地消失了。
随着他的离去,这个空间也逐渐坍塌,常容感觉到脚下的束缚消失,当下双腿一软,就要直直跪在地上的时候,一双手及时把她捞在了怀里。再抬头时,眼前又变成了一间普通的手术室。
“打架还能迟到。”她吐出一口郁气,淡淡地问眼前的金发女人。
希尔咧嘴一笑:“能到就不错了。”
可能是她对那什么扶桑树过敏吧,明明是和常容一起感知的,但她偏偏就被拦在了外面,进不去刚才的空间。幸好希尔想起来之前给过柳云齐一根羽毛,循着残留的气息才找到了破口,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这次常容大概率是要嘎。
“对了,有个东西被那家伙落下了。”希尔说着,一团白光就浮到了两人眼前,本来当时法阵上的字符也一起被包裹住了,但可能是因为它们并非实体,所以很快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这个东西。
常容伸出手,从光里拿出了一支判官笔,笔杆上赫然刻着一个“陆”字。
希尔对华夏鬼神的法器不算太了解,所以只是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常容握紧那支笔,说:“上天庭,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