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柱折,地不满东南”(8)

大公国最后一天的济口村海边,可以洗个“血浴”。

这血红的海湾,一直到深夜子时都还散发着浓浓的血腥;

漂浮在洋面上的残肢断臂,在夜半海边的“陆风”呼啸下,在一轮残月如霜般的清光中,显得愈发凄惨森森。

仿佛要向众多死者致哀,泰山也震动起来。

在被球形闪电削平后变成冒烟火山口的天柱峰,在那磊磊的山体之中,在那方呈完美八面双棱锥的“始祖之窟”里,

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息壤”,这种能在神灵指示下用菌丝控制土石方的异星菌类,也在熊熊烈焰之中彻底没了气息。

地下洞窟的黑色墙壁,于是便失去了息壤的压制,终于恢复了它亿万斯年之前的形态。

伴随着大地的轰隆,八面双棱锥的四个对称面开始向地上延申;

从远处看,就是四根黑黢黢的巨柱,从泰山基岩中缓缓升起,一面在空中相互缠绕,一面直插天顶。

最终,始祖之窟的八个面完全伸展开来,化作四根相互缠绕的巨柱,并且在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合拢为一点。

一座无比高耸的“四重螺旋塔”,就如鬼魅般矗立在了亚欧大陆的东方!

如果十里之高的息壁是大秦帝国的最高建筑,那么这座《喀巴拉》所谓的“天柱”,高出息壁整整五十倍,远远突破了大气层的界限,只能称其为地球的第一高塔!

在组成天柱的四根螺旋在高空盘旋上升的时候,大秦全境内的夜班角车,乃至所有地上地下的大小“无竭轮”都出现了短暂的运转失常。

当尘埃落定,当四根巨柱在五百里的高空相交于一点,这个塔顶之尖便迸射出无比强烈的白光,足以同那轮爬上中天的望月分庭抗礼。

即便在距离天柱峰三千华里的戈壁滩上,在大秦军工厂里上夜班的匈奴工人,也好奇地望向东南方地平线上那颗突然出现的亮星,从一个极其倾斜的角度注目着天柱之尖的亮光!

……

二十七年前,息壁环绕着齐地崛起,阻挡了三世皇帝御驾亲征的脚步,也叫刚刚跨入新时代的帝国百姓感到惶恐不安。

二十七年后,摩天的息壁一夜坍塌,五十倍高的“天柱”不受束缚地拔地而起,更是让全帝国的各族民众陷入了更大的巨物恐惧。

如果说不幸之中还有什么万幸,就是曾经的息壁不仅有高度还有宽度;

事实上,息壁横跨山海,绵延好几千华里,将整个齐地半岛团团围住。

而如今破土而出的天柱,尽管远比息壁高耸,尽管帝国全境都能看到,但却只是一根孤零零的柱子。

巨柱扎根在泰山主峰,根部宽达数百步,但越往上升,柱体越窄。

而且随着观察距离拉远,柱体的视场角就会迅速缩小。

白天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直上直下的黑线,或者仿佛一道连通天地的天梯。

入夜后,黑乎乎的天梯隐入夜幕,发光的顶部则化为东天上一颗闪闪夜星。

……

胡亥在之前的夜谈里,已经向皇兄预告过天柱的崛起。

但身在泰山西麓秦军大营的三世皇帝,在指挥不死万人军作战的间隙里,迫不及待地通过正戴着的万蛇之冠,拨铃了掌管铜宫的郎中令,让波提努斯大人将自己的秦镜端给东侧囚牢里的胡亥。

其实,这次通话的时机不太凑巧。

此时此刻,囚禁在始皇帝青铜巨像头部的胡亥,并没有入睡,而是在饶有兴致地独酌,同时透过铜像右眼所充当的落地窗,观赏高悬于中天之上的一轮望月。。

这时候,值夜班的郎中令波提努斯敲了敲铁栅之后的木门;

然后,径直用钥匙打开囚牢的这两层门,恭恭敬敬进到豪华的囚室,双手捧着一枚翠绿碟形的“秦镜”:

那发光的凸面,将三世皇帝头戴蛇冠的全息画面,映射在了飘渺的空气之中;

最后,便将这星际文明留下的即时通讯器呈给了满脸通红、酩酊大醉的胡亥。

“朕想知道,”嬴扶苏问自己仅存的弟弟,“天柱拔地而起时,为何全帝国的无竭轮都短暂出了故障?”

“而天柱顶部,”陛下马不停蹄抛出了第二问,“为何会亮起白光?”

这个状态的胡亥,比往常还要才思敏捷了,流利地回答了皇兄的提问。

“因为,”铜宫之囚口齿清晰说,“ “天柱尽管被息壤封存在山体中,却一直在吸纳四面八方的‘阴气’!而天柱尖顶的亮光,正是高塔里的阴气与正常阳气接触后相互湮灭的反映。”

“阴气?”陛下抓住了这个新名词。

“兄长请看,”胡亥解释,“帝国境内大大小小的无竭轮,没黑没夜、永不停歇地运转着。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难道是凭空产生的吗?”

“是啊,”扶苏若有所悟,“朕这两天手不释卷的《周易》就说‘山为阳、谷为阴’,有山必有谷,有阳必有阴。无竭轮不停地产生阳气,按理说也应该产生对应的‘阴气’。”

“皇上圣明!”胡亥夸赞,“各种型号的无竭轮,都是罩在黑色材料的壳体之中,这种黑色材料,《喀巴拉》称之为‘玄锡’,作用就是吸纳该无竭轮在输出阳气之后所生的阴气!”

“如果玄锡材质的外壳,”胡亥继续解释,“被人为地拆掉,那么无处可去的阴气就会从轮机之中溢出,在旁的生命都会遭受致命的照射。就比如……”

“就比如,”扶苏双眼出神接道,“始皇帝三十七年下到阿房地宫旁观‘战乘’,也就是维摩纳,第一次试车的所有人。”

那场致命的实验,幸运缺席的三世皇帝将永远铭记。

不知道是因为祖龙的疏忽,还是华文翻译的《喀巴拉》里压根没有提出警告,实验者们错误地将战乘的圆锥形无竭轮除去了黑色的外壳。

于是,无法被玄锡所吸收的“阴气”,就大象无形地释放出来,让整座地宫里的工匠、郎官、朝臣以及嬴政本人都中了“阴气”的毒。

从而,在次年差点儿葬送了大秦帝国——差点儿……

……

说到这儿,三世皇帝嘴巴嘶的一声。

一个例外的念头过了他的脑子。

“朕刚才这话不对,”他思忖道,“受到致命辐射的,并不是所有人!”

有一名参与者神乎奇迹地毫发无伤:大工师司马钧。

事实上,将无限的玉枝挂在脖子上的他,即便后来来到被胡亥派人纵火的地宫里,被从熔断的钢筋铁板砸中之后,仍然没有立即死掉。

当时远在云中郡的扶苏清楚地记得,司马钧的勾玉与太子督军的勾玉保持了整整四十天的通讯。

司马钧,最后是破纪录地被活活饿死了……

……

“天柱那黑色的材质,”扶苏继续皱眉问道,“是否就是你所说的‘玄锡’?”

“皇兄触类旁通啊!”胡亥双手行礼,“这跟亿万年前立在泰山之巅的天柱,就是用组成无竭轮壳体的玄锡所铸的!”

“因此,”铜宫之囚接着说,“那些与大秦作对的‘人鳐’就能操控天柱,在我军的维摩纳飞跃息壁的刹那,一次性吸走其圆锥无竭轮上的全部阴气,致使其停车,失去动力!”

“也就是说,”三世皇帝思索道,“天柱重新升起的时候,全帝国的无竭轮都被其吸取了阴气。可所有这些龙车、角车、维摩纳和各种机器为什么没有立即停机呢?”

“不同在于,”胡亥解释,“天柱破土而出的时候,是缓缓吸走帝国境内所有无竭轮的阴气,而非一次性吸纳,故而造成短暂失灵,而不是永久性的停机。”

……

在战斗打响六日之后,入侵大公国的军事行动正式宣告胜利。

此役,秦军共抓获学宫学士三千多人,将其投入狱中“教育”一番之后,将会分配到帝国各个郡县的官办学校,发挥“教育”新一代有用之才的作用——这回,要的是精通华夏文化的人才。

这是大秦帝国最重要的缴获,而三世皇帝嬴扶苏本人在此役中最想得到的,是另外一个物件。

人去楼空的临淄城,能够确认存在着一片不小的月氏人聚居区。

里面最显眼的建筑,就是跟过去的昭武城圣殿同样风格的“礼拜堂”。

月氏礼拜堂,同样朝向东方,大堂正中高悬着“六芒星与七烛台”标志;

这既象征着无形无相的宇宙主宰,更象形着那株赋予亚当夏娃以及全人类“分辨善恶的智慧”的双树。

有趣的,是双树标志之下,由月氏神父们在每个“星期天”讲经的讲台。

摆放希伯来圣经和其他经卷的案台,其实是一尺见方的石灰岩材质的匣子!

并不算大的匣子,正面刻着两行希伯来字母,而容器里面则是一整具被叠放起来的娇小人骨!

搜到这方匣子的秦军校尉不敢怠慢,立即派出一支千人队,也就是一个营的兵力,将石灰石匣子带给了位于指挥所的皇帝陛下。

战后,扶苏则是亲自护送此物回到了大秦新都。这里,相当一部分客民认识希伯来字母,解读了匣子正面的铭刻。

那是两个名字,分别是“罗·路哈玛”、“芭丝·荷西亚”。

但两个名字都指着同一个可怜的女子,就是这方“骨龛”里的那具尸骨:

“不蒙怜悯”的荷西亚之女,

被嬴政虏到咸阳的月氏公主,

顺位继承昭武城王位的“玛尔卡”,

大秦三世皇帝嬴扶苏素未谋面的生母!

在确认骨龛女主人身份的当晚,在帝国新都阿房宫的寝宫里,扶苏抱着这方石匣一夜未眠,就像他母亲对刚刚出生的儿子蜻蜓点水地抱了一下子……

第二天,“故太后”的遗骨就从阿房宫启程,浩浩荡荡地前往墓穴安葬。

送葬队伍并没有沿着渭河南岸而行,因为目的地并不是位于骊山北麓的始皇帝陵,而是位于骊山西麓三世皇帝正在为自己修建的帝陵。

在这里,高大的骊山山脉暂时遮蔽了东方那无比高耸的天柱,让故太后的下葬仪式显得正常一些。

在下葬仪式上,成排的“伙伴士”,也就是比守卫帝国边疆的方阵士还要重要的中央禁军,将手中的萨利铩指向笼盖万物的青天。

因为绝大多数伙伴士都是来自其他希腊化国度的客民,他们依旧穿着希腊式的军装。

至于伙伴士手握的那长管状的划时代兵器,跟刚刚入侵大公国的方阵士所持的萨利铩相比,前者显然比后者更加光鲜和华丽,唯独少了那股敢与敌人刺刀见红的血性和杀气。

在秦语的号令之下,伙伴士们将仪仗萨利铩朝向蓝天,扣动扳机,让插入长铩尾部的八棱镞匣中所夹藏的八节扭簧逐节松开;

换做实战用的萨利铩,厉龙之筋所释放出来巨大势能,早已经裹挟着八棱镞匣中的八翼铜镞加速飞出,毙敌于百步之外了。

但是,这些仪仗用具里并没有填充铜镞,因此,当扭簧节节松开的时候,就只能发出礼节性的清脆爆响。

在这一声声清脆的礼铩声中,“故太后”的遗骨被安放在宏伟的陵墓之中。

而按照设计,墓门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还可以顺利开启一次,接纳走完人生旅程的大秦三世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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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假大秦三十年
连载中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