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卿月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进了这家格调清雅的粤菜馆。
午夜的餐厅人已不多,柔和的灯光和舒缓的琴音勉强抚平了一丝飙车带来的心悸,但身体深处的疲惫和惊悸仍在隐隐作祟。
她挑了个靠里、相对安静的临窗双人位坐下,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座里,闭着眼,手指用力按压着依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裴西宴停好车跟进来,一眼就看到她闭目蹙眉、脸色苍白的模样。心底那点懊悔和后怕又翻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没说话,只是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菜单,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低沉:“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粥和汤都不错。”
褚卿月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浓重倦意的“嗯”。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吃什么,和谁吃,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裴西宴见她这样,也没再多问。他招手唤来侍者,熟练地点了几道清淡养胃的菜,尤其嘱咐要一盅温热的瑶柱鸡茸羹,最后加了一句:“再给她一杯温水,加一片柠檬。”
他记得她受惊后喜欢一点微酸的清冽。
侍者应声而去。裴西宴的目光重新落回褚卿月身上。她依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衬得那片乌青更加明显。
脆弱得像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却偏偏裹着一身扎人的硬壳。
他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朝他们这桌靠近。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自信得体的笑容,手里拿着手机,目标明确地走向……褚卿月。
裴西宴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目光锐利如鹰隼般锁定了那个男人。
只见那男人停在褚卿月旁边,微微俯身,脸上堆着殷勤的笑意,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过来: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刚才在门口就注意到您了,气质真的太出众了!方便认识一下,加个微信吗?”
男人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微信二维码的页面,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期待。
褚卿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有些茫然地睁开眼。长时间的疲惫和刚才的惊吓让她的反应有些迟钝,绿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尚未散尽的迷蒙水汽。
她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笑得过于热情的脸,以及递到面前的手机屏幕,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一时没组织好拒绝的语言。
就是这短暂的沉默和褚卿月脸上那点未消的脆弱迷蒙,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裴西宴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情绪——未散的余怒、飙车失控的懊恼、被她“换人”论刺伤的酸涩、以及此刻看到觊觎者靠近她时爆发的强烈占有欲!
醋意混合着保护欲,像火山岩浆般轰然喷发。
他“唰”地一下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气势,几步就跨到了褚卿月身边,像一座骤然降临的山峦,瞬间将那个搭讪的男人和她隔开。
“不方便。” 裴西宴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看也没看那个瞬间僵住、笑容凝固在脸上的男人,深邃如寒潭的目光只落在褚卿月身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亲昵和绝对的占有意味。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甚至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揽住了褚卿月单薄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褚卿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身体一僵,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他。
裴西宴却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微微低头,凑近她耳畔,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旁边男人听得清清楚楚的、带着亲昵气音和一丝无奈宠溺的语调说道:
“太太,让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怎么自己就跑进来了?还被人打扰了。”
“太太”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得那个搭讪的男人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拿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难以置信的窘迫。
裴西宴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缓缓抬起眼,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个男人,薄唇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语气疏离而礼貌,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这位先生,我太太累了,需要安静用餐。还有事吗?”
那男人被裴西宴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那股浑然天成的矜贵气场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让他瞬间明白自己踢到了铁板。
他慌忙收回手机,语无伦次:“啊!没、没事了!对不起!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那尴尬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裴西宴才缓缓松开揽着褚卿月肩膀的手。
但他并没有立刻坐回对面,而是顺势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褚卿月还处于震惊和懵然的状态。肩膀上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力道,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声低沉清晰的“太太”。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那紧绷的下颌线昭示着他尚未完全平息的怒意,或者说醋意。
侍者恰好在这时端着柠檬水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褚卿月面前。
裴西宴伸手,极其自然地将那杯水推到褚卿月手边,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点了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少了几分刚才的冷硬,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依旧带着倦意和一丝茫然的绿瞳:
“喝点水。特意给你点的。”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苍白脸上残留的一丝红晕,喉结微动,最终低声补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奈的事实:
“看来以后真不能放你一个人待着……这么招人。”
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醋意浸透了的自嘲和……后怕。
褚卿月又品了一口冰凉的柠檬水,微酸的清冽滑过喉间。
裴西宴那句带着醋意和后怕的“这么招人”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
她抬起眼,绿瞳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目光淡淡地落在裴西宴那双深邃的蓝眸上。
“未必啊,” 她放下水杯,杯底在玻璃桌面上发出极轻的磕碰声,唇角甚至没有牵动半分,声音平缓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你更招人。” 她的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随意划过,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清晰。“
你微博底下,那些女友粉喊‘daddy’、‘老公’的,乌泱泱一片,都快把评论区淹了。我自愧不如。”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并未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却让裴西宴眼底那点因驱赶了搭讪者而起的轻松瞬间凝固。
他搭在桌面的指节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深邃的蓝眸锁住她那张毫无情绪起伏的脸,试图从那片平静的绿湖下找到一丝裂缝,却只看到冰封的湖面。
一股被刻意无视、甚至被轻描淡写点破“粉丝狂热”带来的莫名烦躁,混合着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在胸腔里悄然滋生。
“呵,” 裴西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无声地弥漫过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洞悉和玩味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清晰:
“哦?” 他尾音微扬,眼神像带着探照灯,“原来褚总对我微博的舆情如此了如指掌?连粉丝的‘爱称’都记得这般清楚?看来褚总闲暇时,还挺‘关注’我?”
他身体又往前倾了寸许,距离更近,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不过,这似乎也证明了一点,” 他刻意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自得的调侃,“褚总当年选‘老公’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市场认可度很高。”
“老公”两个字被他咬得略重,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无赖的强调。
褚卿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她并未移开视线,依旧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绿瞳深处是万年不化的冰层。
她端起柠檬水,又小啜了一口,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在品味顶级红酒。放下杯子时,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像冰:
“裴先生多虑了。”
她连名带姓的称呼都透着疏离,“两年前,难道不是你主动找上我,一笔一笔清算当年为天工映画初创工作室拍摄广告的费用?按当时的市场正常报价,至少值五百万以上。甚至还‘严谨’地算上了九年通货膨胀,连本带利……”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复述一份枯燥的财务报告,没有任何情绪色彩,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不过,” 她微微停顿,目光掠过裴西宴的脸,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现在这笔账,确实不用我还了。正好抵了这两年‘契约妻子’的身份。公平交易,两不相欠。”
她说完,便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夜色,仿佛刚才那段话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
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这行的特殊性,顶着“天工映画大老板”的光环,再加上这张脸,少不了被人觊觎和骚扰。
有个“已婚”的身份当幌子,挡掉那些不必要的麻烦,确实是笔划算的买卖。
只是这份算计,被她完美地包裹在高冷的平静之下。
裴西宴看着她这副公事公办、将两人关系彻底定义为冰冷“交易”的模样,眼底那点玩味的笑意彻底冷却下来,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他拿起自己面前早已凉透的黑咖啡,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挲,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她冷漠的侧脸上。
“两不相欠?”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褚总账算得确实清楚。五百万广告费,抵两年‘契约妻子’的身份……”
他身体再次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蓝眸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试图凿开她冰封的表象,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拷问的意味:
“那么,请问褚总,” 他语速缓慢,字字清晰,“我这个‘幌子’,用得还称心吗?替你挡掉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省下了多少应付‘狂蜂浪蝶’的精力?”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剥开她冷静的外壳,直视她利用这段关系挡桃花的真实核心。
褚卿月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他精准的洞察让她心底那点隐秘的算计无所遁形,带来一丝被看穿的不适。
但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没有转回头看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微澜,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契约关系,各取所需罢了。” 她用最简洁、最冰冷的词汇,为这场对话画上句号,也再次强调了关系的本质。
“各取所需……”裴西宴咀嚼着这个词,唇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冷峭。
他忽然伸出手,动作自然流畅,却不是触碰她,而是目标明确地拿起了她面前那杯只剩小半的柠檬水。
褚卿月终于转回头,清冷的绿瞳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只见裴西宴姿态从容地将那杯她喝过的柠檬水端到自己唇边。
在褚卿月平静却带着审视的目光注视下,他面不改色地、极其自然地就着她刚才唇瓣触碰过的杯沿位置,抿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他的喉结,留下一点微亮的水痕。
他放下杯子,杯壁上清晰地印着他留下的唇印,与褚卿月之前的痕迹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声却极具侵略性的暧昧。
然后,他抬起眼,迎上褚卿月那终于不再平静、带着一丝愕然和冷意的绿瞳。
他的眼神坦荡得近乎强势,甚至带着点“宣示所有权”的理所当然,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既然是‘契约关系’,是‘幌子’,”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仿佛刚才的搭讪者还在,“那下次再遇到那种不长眼的,褚总不妨把这个‘幌子’用得更彻底一些。”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绝对的占有欲,清晰地宣告:
“直接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先生脾气不太好,尤其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太太用餐。”
空气仿佛凝固了。
褚卿月握着水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看着裴西宴,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是羞恼,而是被彻底冒犯领地后的冰冷愠怒和一丝被强行拉入更亲密关系的抗拒。
她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裴西宴却仿佛没看见她眼底翻涌的寒意,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菜单,姿态闲适得像在欣赏艺术品,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暗流。
“契约精神,” 他慢悠悠地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也包括维护‘幌子’的唯一性和威慑力,不是吗?否则,如何挡得住那些‘元谋人’和‘三胎’的远大理想?”
他目光扫过她冰冷的脸,语气带着点玩味的警告,“还是说,褚总已经开始物色‘续约’的新‘幌子’了?友情提醒,我的‘服务’,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