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焕宸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没有听错,没有产生幻觉。脚步声靠近,然后是敲门声,但是没有人。他预设过苏棣会不来,预设过苏棣会派别人来,可他没预设过这种情景。什么情况,闹鬼了?
蜩化。唐焕宸想起那晚在天干物燥,谢小楼和俞孝砚解释给他听的这个概念。那些不知因何种原因“死而复生”后并产生怪异现象的人,他们有一个规则化的统称。这些蜩化人会随机产生变化,有些微不足道,有些却会得到匪夷所思的能力,例如吴鸣,例如夏泉。那有没有可能,也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某种令人产生幻象或隐藏自身的障眼法——只一瞬间,唐焕宸站在原地,脑内闪过无数念头,后颈却不由自主因眼前的诡异反常情景发麻僵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荡荡的对面,似乎有极力压制的微弱鼻息被他捕捉到,非常轻微,却教他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不能后退。唐焕宸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然后他做了一个自己也觉得可笑的举动,突然朝前迈了一步,然后他的肩膀在空气中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右边!唐焕宸猛然转头,可他依然什么也看不到。他条件反射伸手朝那个方向抓去,混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似乎有什么撞上了一盆绿植,一声闷哼。不止一个人!唐焕宸拔腿便追,同时喝道:“站住!”
下一秒,叶宽的身影倏然出现在走廊尽头拐角,像是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左脚向前踏出半步,没有任何犹豫地伸出手凌空一捞猛地一拽,仿佛空气中有个半透明的结晶体破裂,诡异的一幕出现在唐焕宸面前。苏棣凭空出现在了叶宽手中,他下意识翻腕沉肩,试图借势挣脱叶宽的控制,但叶宽已半步跟进,手臂翻转一扣卡住苏棣右臂,用力将他按在墙上:“肖沐云在哪?”
僵持只持续了不过短短一瞬,苏棣浑身紧绷,面色沉冷,他完全受控,却丝毫没有慌张。他盯着叶宽,答非所问:“为什么对你没用?”
下一刻,一个年轻女性凭空出现在叶宽身后,她身形轻得像影子,转眼已经贴近叶宽的背,手里翻出一片薄刃。“小心!”唐焕宸大叫一声。叶宽察觉,本能身体一偏,苏棣立即重心下沉,反身半转甩脱压制,迅速退到了走廊另一侧。
什么时候——怎么——唐焕宸看着苏棣和那个女性,后者显然神态紧张,紧跟着苏棣仓皇后退。苏棣目光扫过唐焕宸和叶宽,完全不打算再纠缠:“走。”说着拉住年轻女人的手臂便要逃走。
不能让他跑掉!唐焕宸忙要追,却见叶宽垂下手臂,一截银光翻出掌心。轻不可闻地“咔”一声响,苏棣像是感知到什么般瞬间转头,只见细如丝线的一道绞索划破空气倏然逼近面门。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绞索带着诡异的灵活在空中骤然折转,精准缠绕上他的脖颈。没有任何缓冲和犹豫,在他颈间猛然一收——
唐焕宸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叶宽用这种东西,也从来没见过叶宽的这种表情。他不是要留住苏棣,那东西的目标不是手也不是脚而是脖子,他是想要勒死苏棣!
苏棣躲无可躲,整个人被那绞索硬生生扯得朝后仰去,他用力抓住颈间,震惊到无以复加,声音沙哑而难以置信:“你想杀了我?!”
没错,我要杀了你。叶宽没有回答,但他青筋暴起的手背清清楚楚地给出了答案。暴烈的杀意沿着那根绷紧的绞索再度收紧,仿佛已然张口准备咬下的毒蛇,不行,不对!唐焕宸脑中警铃大作,他冲向叶宽试图制止他,可没等他靠近,却见叶宽瞳孔骤然收紧,一抹惊愕和预料之内的懊恼在他面上闪过,下一秒那截绞索在他手中松软垂下,迅速收回他的掌心。像是某种疾病突然发作,叶宽咬牙捂着手腕抬头,苏棣颈间一松,来不及思考自己是怎么挣脱的,猛然后退一步,捂住颈间大口喘息着。那个年轻女人扶住苏棣,与此同时,漫天血水从天花板突如其来瓢泼而下,瞬间淹没两人身影。
唐焕宸冲向几乎快跪倒在地的叶宽,血水咆哮着涌向二人,叶宽紧紧抓着唐焕宸的手臂,他满脸冷汗:“别动。是幻觉。”
血水扑到眼前,唐焕宸条件反射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发生。他再睁开眼睛,血水、苏棣和那个女人,全都不见了。
叶宽像是在忍受某种剧痛,脖颈间血管凸起。唐焕宸抬起他方才握住绞索的那只手,发现他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不自然地垂着,从骨头的形状看,已经断了。
唐焕宸看着叶宽,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刚刚在做什么,那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又是如何——他整个人都是混乱的,大脑一片空白。先是肖沐云,然后是叶宽,他最好的两个朋友,过去几年他到底在和什么相处?到底都他*的什么情况?
情绪剧烈翻搅在胃里,过于冲击,唐焕宸甚至不知道此刻哪种反应最为恰当,最应当先被提起。他看了看走廊尽头,说:“苏棣跑了。”
“去泊馆。”叶宽简短道。他整张脸都因为剧痛失去了血色,领口已经湿透了。苏棣如今暴露,肯定第一时间收回雪如来再次逃走。唐焕宸知道不能犹豫,他扶起叶宽:“你,你能不能忍忍?”
“走。”叶宽说。
午后的街道上很空旷,唐焕宸开得非常快,几乎只用了一半时间便到达了泊馆。他示意叶宽不必跟上,自己匆匆下车。拍卖应该结束了,他可以尝试着去找一下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对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说话。苏棣也许反应没那么快,怕就怕他比自己预想的更为谨慎,选择让泊馆直接邮寄,如果那样就麻烦了。伴随着这个问题,先前某个因为惊愕而被他无意忽略掉的疑问猛然浮现在他的心头。刚才叶宽想杀了苏棣。这跟他们提前说好的不一样。他了解叶宽,对方是一个心里想的远比说的做的都要多的人,脾气当然算不上好,私下处理起人情世故时冷漠而睚眦必报,难以动摇,可他绝对不冲动。他绝不是那种毫无征兆临时起意且完全不顾后果的人。发生了什么事,让杀意深埋他的心底,并且完全不在意会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
烈日当头,唐焕宸却觉得周身直冒冷汗。叶宽一定有事情瞒着他。他想着,脚下步伐不停。他本打算先去接待处,沉吟片刻调转方向,绕过建筑径直走向别厅。一个男人从别厅的方向走来,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布包。这人头发很长,走路盯着地面。唐焕宸与他擦肩而过,走出去几步时,忽然他又想起西岛那个雨夜。当时面对苏棣,鬼使神差的直觉让他诈出了对方的谎言,可他却并没有把握住机会。
过载的思考和近乎错乱的感官认知让他变得头脑不清醒。他转身几步,干脆地拍了下那个男人的肩膀,盯着对方的眼睛:“苏棣怎么没自己来?”
对方露出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教科书般的无知与疑惑,他说:“什么?”
“苏棣走的时候跟那个女人说先过来这里。”唐焕宸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他紧紧逼视着对方,眼睛一眨不眨:“怎么还没到?为什么是你来了?你要带着雪如来去哪?”
在他说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对方的眼神微弱地动摇了一下,而在听到“雪如来”三个字后,对方忽然一拳袭向他的面门,然后猛地拔腿就跑。唐焕宸挨了一拳在脸上,非但感觉不到痛,反而肾上腺素飙升,他冲上去抓住了这个男人,用手臂的力量猛地勒住他朝一侧用力,两人翻滚着一起摔倒在地。男人踉跄而迅速的起身朝停车场方向跑,唐焕宸爬起来狂追,同时大叫:“叶宽!”
男人被从车里下来的叶宽用肩膀撞退,紧接着一个膝击顶得他痛得蜷缩起来。他还没抬起头来,后脑勺又挨了重重一击,连声音都没发出便昏死过去。
唐焕宸气喘吁吁地追上,布包滚落在地,他捡起来拆开检查,果然是雪如来。这人真的是苏棣派来取东西的。刚才叶宽是直接用手肘把他打昏的,那个地方非常危险,稍不注意就会致命,他条件反射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还在。真行,唐焕宸喘着粗气看叶宽,说不出话,真活爹!上学那会他怎么没因为小组讨论睡过头被叶宽杀了?
“立刻走。”叶宽没有理会他的眼神:“人和东西都带上,回凃海。”
两人将地上的男人反手捆起来,跟雪如来一起扔到了后座上。车驶出山林,驶出市区,直上高速。车里冷气开得极低,叶宽在车里找了件替换衬衫扯开,简单把自己断掉的手固定住。对,还有这条突然毫无理由断掉的手,还有那条不知道什么来路的绞索。还有,苏棣当时是不是说了一句“为什么对你没用”?
唐焕宸努力平稳住自己的情绪,刚才的打斗让他周身狼狈不堪,头发上还沾了几片草叶子也无暇去理会。他深呼吸了几次,看着前方的路,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关于肖沐云的事情没有告诉我?”
冷静,冷静,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要冷静,唐焕宸对自己说。叶宽的事情之后再问,一件一件来,没事的。
车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听到叶宽说:“肖沐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