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居然……是这样，”易疏弘轻声道，“真是难以捉摸。”
他半躺下来，凝望着夜空，思绪游移不止。也许是时候整理一下思路了，毕竟自从他来到人间生活，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接踵而至。剪不断，理还乱，他迫切需要思考对策。他害怕某些变数将自己的生活变得永无宁日。
“是不是越来越伤脑筋了？”秦夷道，“这个攸宁……不，这个晴笙比以前更过分。他在信中坦白说，他‘借用’了攸宁的身份，‘借故’让素和家主将他扫地出门，然后他要前往人间完成未了的心愿……”
易疏弘听罢久久不语。“唉。你有头绪吗，秦小戎？”
“没有。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或许应该先找到他，然后我们轮流劝说他，给他做思想改造。”
两人对视了一眼，感受不到彼此的默契。片刻之后，秦夷道：“……算了吧，不可行。你有什么想法嘛？”
易疏弘道：“嗯，我想知道他的动机。还有，我要结束这段孽缘。”
“你似乎打算把他送回坟墓啊……”秦夷小声道，“现在晴笙不知身在何处，我们一时也无法采取实质性的行动，对吧？放宽心，说不定事情比你想象得稍微乐观一点呢。”
易疏弘慢慢合上了眼睛，恍若未闻。
“烧我成灰，我要顺着妖界的江水，去我们没去过的地方看看。我的一生苦短，但是没什么可遗憾的。”晴笙的遗言如是说。
“没什么遗憾的。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易疏弘如是想。
他起身走了几步，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三楼的阳台。“晚安，秦小戎。月亮已经看不见了。”
第二天，左辋川难得起了个大早。他敲了敲易疏弘的房间门。
易疏弘望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凌晨四点半。他无精打采地开门，左辋川闻到一阵线香的气味逸散开来。看来昨晚又是不眠之夜。
左辋川上下打量一番，欲言又止。在他看来，易疏弘分明是在给自己制造焦虑。何必呢。
“早啊。现在可以出发了吗？”易疏弘的语气平淡如常。
“早，”左辋川道，“再过一会就出发。打起精神啊，你这幅样子去见你的祖父，不太合适吧？”
易疏弘绕过左辋川，径直下楼。
秦夷靠在大门旁边，一动不动，目光定格在脚边的橘猫身上。“小猫咪，今天陪我看门怎么样？”
大约五点十分的时候，对面的巷子里出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来者是附近花店的主人，一位神秘莫测的妖界前任守护者。此人名为景缦，外表看起来是不苟言笑的年轻女孩。她和她的花店都藏着一些秘密。
橘猫警惕地望着她，不由得往门后退。秦夷道：“小猫咪，别害怕嘛。话说小景同志，你怎么也来了？”
景缦平静地道：“你看起来和这只猫猫一样紧张。别误会，我不是来出任务的。”
说罢，她径自走进大门，将手中的一束花递给了刚下楼的易疏弘。“请转交给你的祖父。代我向他问好，并祝他早日康复。”
“好的……且慢，请问您是……”语无伦次的易疏弘双手接过花束。然而，对方并没有足够的耐心听下去。
“在下景缦，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你可以叫我小景。有事可以来我的花店找我。嗯，没有其他问题了吧？那就再见。”
易疏弘目送着她如一阵风般离去。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的下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
左辋川在他身后，只是看着，不作任何表态。作为公会的常客，不需要太多繁文缛节。况且人家景缦行事如此，习惯便好。
“好了，易兰田，该出发了。”左辋川推着易疏弘出了门，回头向门口瞥了一眼。秦夷和猫一左一右蹲坐在大门两侧，可谓尽忠职守。
左辋川熟门熟路地穿梭在第一人民医院的各条走廊内。也许是周末的缘故，虽然时间尚早，医院里的人却不少。走廊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方向感尽失的易疏弘捧着一束花，跟着左辋川转弯、上楼梯、转弯……两人在一间心脏内科病房外停下脚步，左辋川轻轻敲了敲病房门。
易疏弘悄声道：“祖父不会还没醒吧……”
左辋川用同样的声音答道：“那我们悄悄推门进去吧。”
正欲推门时，病房门已先一步被人打开。门后是一位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眉眼间与易疏弘有几分相似。这位也是易家的长辈，名为楚仁瑛。见来者是两位小辈，他侧身一让，不咸不淡地道：“进来吧。”
易疏弘立刻规规矩矩地打招呼：“舅公。”
楚仁瑛以玩味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潜台词大概是批评他还是一副不成器的样子，令人失望。
左辋川暗想，他们来得未免不是时候。易疏弘则选择性无视自家舅公，无声地将花束放在床头。
病房不大，有三张床位，两张空着。易宛成的位置在最右侧，靠着窗，但是窗帘没有拉开，只留出一道缝隙。易宛成确实尚未醒来，但他的睡眠状态未免不尽人意。他的神情平静，呼吸极浅。窗帘缝隙中的微光投在他插着留置针的右手上，看起来毫无血色，仿佛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左辋川轻声道：“打扰了，我们下午再来吧。”
易宛成闻言微微睁开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容。“没必要，不用太担心我……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有楚兄在呢，对吧？”
面容阴鸷的楚仁瑛当即反驳道：“不要盲目乐观，易某成。我学医救不了妖界，更救不了你这种人。”
“原来妖界的隐者与仁医也会说出如此极端的言论吗……”易宛成道，“不过我赞成。”
“住口。”楚仁瑛极其不友好地斥责道，“请你安静些。至于你们两个小家伙，回去吧，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既然楚兄这么说，那就回去吧。”易宛成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无味，“对了，请替我向花店的主人道谢。”
“好的。祖父再见，舅公再见。”易疏弘拉着左辋川讪讪地退了出去。楚仁瑛站在病房门口，背对着易宛成，气氛降到冰点。
“易某成，我且问你，你当初带着小微离开妖界，换来的就是现在这种生活？”
“对啊。除了我的身体不太好，其他的都还过得去。楚兄，我已经知足了。”
“你……”楚仁瑛稍作停顿，后半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罢了，不能和病人计较。你还是休息吧，不必把精力花费在无用的争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