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此相送，明年此相待。天上客星回，知君渡东海。”
无才自然不会相信攸晏的说辞。“当初你不惜假死也要离开素和家，现在又冒险回来，只是为了看望你父亲？你究竟居心何在？”
“无论你是否相信，我可以给出的理由仅此一个。”攸晏的神情看起来相当平静，他回答着无才的话，目光却始终落在逢缘身上。“我在人间的身份是旅者，漂泊不定，四海为家。我这次回来是为了看望父亲，也是为了和你们告别。”
“特意回来告别……也对，我们见一次少一次啊。”逢缘的表情顿时黯淡下来，本就沧桑的面容又增添了一丝忧愁。妖界极少有人不会驻颜，逢缘便是其中之一。时间的风刀霜剑日日在他身上留下刻痕，久而久之，留下一副与年龄相符合的容貌。“你倒是会挑时辰。家主最近都不在家，他要我们把家里收拾一番，把他不愿看见的物什全部扔掉。”
攸晏蹲下来，细看地上的物件：小至字画卷轴，大至桌椅家具，或新或旧，一夜之间忽然成了遗弃之物，任谁见了都会惋惜。家主为人向来强势武断，如今还留在素和家的人自然不是敢于反抗他的人。“不是吧，家主他一样都不要了？我们家岂不是约等于家徒四壁？”
无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风筝，苦笑道：“是啊，家徒四壁。他甚至连我的东西也不放过。可是这个风筝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是绝不可能扔掉的。哦对了，这里面还有你的‘遗物’，你看看有没有不舍得的，现在拿回来还不算晚。”
逢缘叹了一口气，不再阻拦。
攸晏并不计较，他确信自己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想归想，做归做，他随手拿起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一块颜色素净的玉牌。他猝然想起了某一年自己生辰，攸宁把这木盒递到自己手里的情形。他本不愿再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只是睹物思人，平添几分伤感。
“罢了，这个还是收着吧。”攸晏强作镇定地道。逢缘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道攸宁怎么样了。你在人间可曾遇见过他？”
攸晏闻言心头一震，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多言，便道：“人海茫茫，我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唉，我也希望我与他能有机会重逢啊。”
无才默不作声地听着，显然他也会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攸晏收起玉牌，打消了再看下去的念头。他站起身，向逢缘和无才分别行礼，礼毕决然道：“很抱歉让诸位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你们是我的家人，还望你们多保重。我既已叛出家门，今后便与素和家割席，不及黄泉，不复相见。告辞。”
“等一下，攸晏你说什么？”逢缘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
攸晏不答，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去。荼蘼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追了过去。令逢缘错愕的是，同时追过去的还有无才。
两人一猫出了小巷，攸晏听着身后的动静，判断不是逢缘，才停下脚步，缓缓转身道：“你想做什么？”
无才勉强站定，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一手将一个手掌大的锦盒递给攸晏。攸晏不解其意，只见无才抬起脸，神情复杂：“你走得倒是潇洒，差点追不上你。拿着，这个盒子是我特意收拾出来的，说不定对你有用。”
攸晏迟疑着接过盒子。无才后退一步，略显疲惫地笑道：“没事了。容我多问一句，你在人间遇到过妖界的人吗？”
攸晏掂量着手中的锦盒，惊异于它的重量，他怀疑无才往里面放了多少东西。“我遇到过，包括你的弟弟无怀。他在人间过得还可以。”
“是吗？”无才的笑容不减，“你好像知道我想问什么。既然他没事，我就放心了。如果你有机会再遇到他，能否代我转告一句话？”
“请讲？”攸晏的好奇心开始作祟。
无才回头看了一眼，正色道：“请告诉他，尽可能远离与妖界有关的事情，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就够了。谢谢你愿意帮忙，那么再见吧，攸晏。”
“请看，”攸晏说着取出锦盒放在众人面前，“这就是无才给我的东西了。事先声明，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我打开喽？”
晴笙微微侧身，用余光瞥了一眼攸晏。“有意思。素和无才……居然是他。”
易疏弘悄声道：“怎么了？”
晴笙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素和家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嗯……你有没有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易疏弘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确弥漫着浓郁的甜香，恍如置身于花树下。香气的来源是攸晏打开的木盒，盒子正中间放着一朵含笑花。此花被特殊的妖术覆盖，故而保持在将开未开的状态。
“好香。既然被保存得如此完好，想必是有用意的。”攸晏疑惑道，“只是……这朵花有何含义吗？”
景缦语气淡淡地道：“的确有。这是含笑花，妖界曾经有个名震一时的组织叫作振玉社，其成员以含笑为信物，以花表明身份。这是其中的一朵。至于更详细的事情，可以问角落里的两位，毕竟振玉社的建立有他们的一半功劳。”
易疏弘闻言，默默移开目光，显然他并不愿提起旧事。晴笙用极轻的声音道：“振玉社的旧事早就应该被遗忘了，何必再提呢。”
“原来是这样？”攸晏端详着盒中的含笑花，“容我看看……晴笙，这是你的信物，物归原主，快拿去。”
晴笙贴着墙站起来，摆手道：“我不要了。咳咳，我和兰田有点事情，需要离开一下……”
“不行，”攸晏道，“我带着这么沉的盒子一路走过来，由不得你不要。”
晴笙无奈，只得上前拿起含笑花，揣在手中。“没想到我的旧物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可惜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素和晴笙了，振玉社也早没了。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啊。”
攸晏瞪了他一眼。“好一个人无再少年，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体是谁的。真不想看到你顶着攸宁的脸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