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试试看的态度，攸宁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晴笙果然言出必行：在攸晏面前，利用素和家特有的妖术暂时蒙蔽了他的认知，制造出攸宁已死的假象。之后他借着攸宁的身份忤逆素和家主，让镜晓一气之下将他扫地出门。自那以后，“素和家将攸宁放逐人间”便在妖界传开了。攸宁如愿来到了人间，与此同时晴笙也在身体力行地履行另一个约定——在花店打工。
诚然，双方的愿望都得到了实现。然而时日一久，便不难发现虞城只是人间一隅，攸宁难免感到无趣。与此同时，晴笙的想法似乎远远没有他当初所承诺的那般简单。思来想去，趁着回到妖界的机会，攸宁再度来到白兰花树下，以期同晴笙再谈交易的事情。
攸宁与晴笙，一半的灵魂在树下，另一半在枝头。如今的妖界不再有朗月当空，只有江水年复一年地奔流。
“啊，是攸宁来了。如何，我们的交易还算愉快吗？”“晴笙”现形问道。他的形体比初见时更单薄，攸宁却有所预感——恐怕晴笙把绝大部分力量都留在了此地。
站在地上的“攸宁”答道：“我该说什么好……嗯，攸宁的愿望实现了，谢谢你。我猜你应该另有所图吧，我不介意成全你。”
“什么？”晴笙的反应倒是出奇地意外，“你不妨说明白一点。”
“我是说，人间的景色我看够了，我的心愿就此完满。现在，用这副躯体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同样是抱憾而活，我倒是可以先你一步解脱了啊。”
“且慢，你没有其他念想吗……即使是人间，也有一辈子看不完的风景啊。”晴笙不解道，“你心心念念的愿望如此简单，于我而言可是有点无趣啊。”
攸宁微微仰头注视着晴笙，目光却愈加凝滞，乃至逐渐失去神采。“没有了。所以，我想看看你会做些什么——想必是更有意思的事情吧？”
“这不好吧……”晴笙试探道，“倘若我让妖界经我之手毁于一旦，你还会安心吗？如果我借此机会做了更过分的事情，你又会作何感想？你知道，一旦失去你攸宁的约束，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那就……请试试吧，”攸宁压低声音道，“如果是你，或许真的可以——”
一种微妙的不祥预感悄然笼罩了晴笙的心头。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无端的狂热，这种感觉难以言说，但他曾在其他人身上见过：比如镜晓，比如季中北，甚至是曾经的自己。这种感觉同样值得他扪心自问一遍又一遍：晴笙身上究竟寄托了什么，值得被索取、被期待、被付以高昂的代价？
事情的发展终于还是脱离了晴笙的控制。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再安稳一段时日，谁知攸宁这一来，将他的计划彻底打乱。
总而言之，晴笙意外得到了从头来过的机会。而攸宁无处可去的灵魂则与花树相伴，抛却种种烦恼，他在等妖界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易家的旧宅门前，易疏闲照例在门口扫雪。门口是一条石板铺就的小径，两旁遍植花草。经年的降雪令植物难以成活，留在原地的不过一条石径而已。
“今天的雪和往常不一样啊。”易疏闲心道，“是雪藏时期接近尾声了？还是说，这也是某种‘预兆’？”
执掌者们总是提及“预兆”，并以此预测妖界命运的走向。易疏闲并不理解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命运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抽象而难以理解的概念罢了。
天色早已暗下来，稍远处的景象已然看不真切，地上的雪光看起来稍显明亮，也十分模糊。易疏闲望着身旁的积雪，一时出神。他依稀望见雪光中混杂着几点蓝色微光，仔细看时，光芒却消失在瞬息之间。
易疏闲用力眨了眨眼。妖界的冬天本就是干而冷，即便无风，他的眼睛也会偶感不适。
“兄长？”易疏弘小声唤道。他并非有意挑起话题，因为他们兄弟间一向是无话可说的状态。正当他思考下一句应当说什么时，易疏闲回应了他。
“怎么了，兰田？”易疏闲温和地道，“想说什么？”
话一出，易疏弘的思绪不可避免地被打断。好在，他随即又想到了另一句：“你看到了吗……那些蜉蝣。”
“看到了，”易疏闲道，“嗯，据说它们是寿命极短的物种。不过……它们很好看。”
“是啊，很好看，”易疏弘深深地呼吸着寒冷而清冽的空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们似乎变得随处可见。”
“那么，”易疏闲故意停顿了一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它们吧。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它们的微光可以延续多久。”易疏弘落寞地道，“该办正事了，我现在去见祖母。回见。”
易疏弘说罢，转身走向易家的旧宅，却听易疏闲笑着问道：“这就走了吗？你的朋友可是等候多时了。把客人晾在雪地里，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易疏弘一回头，赫然望见晴笙就站在不远处。他隐约感觉晴笙的神情不同于往日，不过这种感觉并不确切。再者，他并不希望晴笙跟着踏进易家大门。
“罢了，我们一起回去吧。正好请二位看看我们的新家。”
不待易疏弘反应过来，易疏闲径自来到旧宅的院内，将妖力凝聚在右手，在地面上绘出一个形似兰花的纹样。周围的环境随之变化，转眼间，几近破败的院落消失，同时也光线暗淡下来。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扇虚掩的乌木大门，两旁各挂着一个材质不明的灯笼，散发着偏暖色的光。
“到了，请进吧。”易疏闲侧身一让，示意易疏弘和晴笙先走。
易疏弘伸手触了触大门，指尖传来木头特有的温润触感。“这里究竟是……”
“是除了旧宅以外的另一处居所。此地名为蓼莪庄，由祖母和我以及部分妖界同仁共同营建，只能通过特定的结界才能来到这里。”易疏闲的语气隐隐透出几分自豪，“言尽于此。欢迎二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