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疏弘琢磨着手上的书，思绪繁杂。他从人间的书店联想到妖界的古塔，继而想到了其他事情。他原以为自己离开了妖界便与妖术连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事实却是他与妖界仍存在斩不断理还乱的微妙关系。
盯着书页的他浑然不觉，一只手自他背后伸来，不偏不倚地放在他腰间的刀柄上。
易疏弘的目光从书页移至刀柄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苍白的手。他当然认得这只手的主人，只是身在书店，他不想发出太大声音。
他握住那只手，稍用力地握紧。“不要碰我的刀。”声音极小，几乎是耳语。
于是那只手依依不舍地移开，转而放在易疏弘的腰上。易疏弘不轻不重地拍掉了它：“晴笙……你干什么！”
动静不大，林栖泉却似乎有所察觉：“晴笙和兰田认识吗？”
晴笙缩回手，笑道：“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易疏弘把书摊在腿上，不置可否。晴笙仍在他身后站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林栖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多年未见？不容易。说来也巧，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晴笙附和道：“是啊，真巧。说起来，我们还是老乡呢。可惜一时回不了家喽。”
易疏弘听着感觉不太妙，于是瞪他一眼，生怕他说得太多圆不过来。晴笙对此视而不见，依然谈笑风生。
“回不了家？”林栖泉意欲再问，易疏弘却主动岔开了话题：“林老伯，这本书可以借我一下吗？明天还您。”
“当然当然，后天还也可以，”林栖泉道。“话说啊，你这看书速度，说你一目十行不为过吧？”
“嗯……我习惯了。”易疏弘心不在焉地合上书。有晴笙在旁边，休想集中精神看书。“我先走了。林老伯明天见。”
说罢，他匆匆离开了书店，稍显狼狈——看起来更像是落荒而逃。
晴笙这才从书架中间转出来，凑到林栖泉的竹桌边。“老伯，您这儿的书还挺多的，难怪兰田会在这里。我们老家有一座塔，里面藏着很多书，兰田总是躲在里面不出来。”
“是吗？”林栖泉闭着眼道，“我倒是想去看看。你们的老家，想必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啊。”
一言既出，晴笙的神情顿时黯淡了几分：“以前是这样的，可惜现在发生了不少变故……唉，今非昔比啊。”
“可惜。”林栖泉不由得叹息。“你们还回去吗？”
这下轮到晴笙叹息了。“很难说啊……我们有家难回。”不过他随即又轻声笑起来：“还好，我在虞城也有很多同乡，还能遇到以前的朋友，已经很满足了。”
不待林栖泉再开口，他便道：“我先走啦，老伯。等我有空了，我再来您这儿。”
易疏弘捧着书站在公会大门旁边，面向着书店的方向。晴笙一出门便看见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待晴笙走近些，易疏弘默默地把摊开的书递到他面前。晴笙乍一看不过是满纸密密麻麻的小字，细看之下，才发现其内容蹊跷：书页上的文字仅仅是无序的排列，无法组成通顺的词句。
“这是什么？”晴笙莫名其妙地抬起脸，只见易疏弘静静地看着他，似是在质问他。晴笙一脸无辜地辩解道：“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喂，我像是在人间还有余力用妖术的人嘛！”
然而易疏弘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事实上并没有理由怀疑晴笙。晴笙一把夺过书，翻来覆去地研究半天，狐疑道：“你这本是什么书？”
易疏弘摇摇头：“我不知道，封面上没有字，你看看封底会不会有？林老伯都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旧书啊。”
晴笙依言把书从后往前翻，每一张有字的纸都看了一遍。“封底？没有字。真的会有人看这种奇怪的书嘛？”
“不知道。”易疏弘想了想，重新看向晴笙手中的书。“还是把书还给林老伯吧。”
“且慢，”晴笙道，“我想再调查一下。”
他将手中的书扔给易疏弘，自己沿着街道往前走去。易疏弘一愣，道：“调查什么？”
“和这本书有关的人和事。”晴笙道，“我们都看见了，这本书和妖界存在某种联系，是不是？既然它出现在虞城，那就从虞城开始调查试试。说不定真的可以发现什么呢？”
话虽如此，真要调查起来也绝非易事。何况是晴笙，他说的话可信度一向不太高。
“需要我帮忙吗？”易疏弘下意识地问道。
西风渐起，虞城的街道上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最近好像凉快了不少。”晴笙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兰田，虞城有没有可以赏落叶的地方？若是在妖界，杏林和相府的景致倒是不错，可惜今年看不到。”
“落叶？”易疏弘望着道路两旁的树，眼前的一景一物，与他初到人间时所见的景象似乎并无不同。然而人间有四季，纵然他怀念安逸清闲的夏天，也不得不被时间裹挟着向前。等到落叶飘零时，还有其他事情等着他。
“你若愿意，可以去虞山上找找。”易疏弘道，“当然，不一定合你心意，毕竟这里是人间。”
“人间……”晴笙转过身，目光掠过更远处交错的街道，看向更远处的山影。这是地图上的一捧尘土，被小丘陵环抱的虞城。依山傍水的小城里，有几处士大夫的小小园林，有一座代表着安宁祥瑞的宝塔，有一段岁月侵蚀的古城墙，还有勤劳淳朴的人民……和妖界是有几分相像。
“我倒是有点怀念妖界了……”晴笙道，“改天一起去山上看看如何？眼下还是先办正事为好。话不多说，兰田，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你想一起去吗？”
易疏弘无可无不可地跟在晴笙身后。后者一回头，正色道：“但是有个条件，千万要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