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称得上干瘪的老头。
他极瘦,古铜色的皮肤几乎是直接包裹在骨头架子上,身上还布满了老年斑,整个人仿佛被虫蛀空了的枯木。
他没有脸,或者说,燕然无法理解他的脸,从而看不到他的脸。
由于他没穿衣服,所以下半部分是需要打马赛克的。燕然冷静地想。但没打,疯子得赔她精神损失费。
老头下一秒爆掉了。
溅了燕然一脸的血与肉渣,甚至燕然眼睛里都是。
燕然揉了揉眼,等她再睁开眼睛,身前多了些东西。
燕然从胡乱堆砌成小山的神像中穿过,神像或神情安和、或慈眉善目、或怒目圆睁、或凶神恶煞,却无一例外面对着燕然。燕然感受到她被许多东西凝视着——来自这漫天遍地神像的威压。
『贪婪如人类,胆小如人类。』
『人类为了抵抗自然与自身,创造了「神明」。这强大又孱弱的生物不惜用尽一切暴虐的手段,虔诚地将同类奉为「神明」的祭品。无数的人类为「神明」的出生而牺牲,他们中的一部分,变成了名号各异的「神明」。』
因为燕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能听懂的声音了,她停下脚步,如同沐浴甘霖一样侧耳倾听。
『但是这些「神明」力量微薄,不足以支撑人类弥天的**。祂们被遗忘,被废弃,最终怀着怨念汇聚成了一个整体——「母神」。』
『以人性之恶和信仰为力量的「母神」怀揣着灭世的夙愿降临于世,虽然只是被称为「半神」的存在,但在人类的供奉下拥有了超越其他「半神」的力量。』
『毁灭之伟愿嗬,谁也不曾想到被驱逐的「神明」会回来报复。』
『又恰逢「三神」皆不在世之时,「母神」的力量日益膨胀,遭到反噬的人类开始恐慌,担心他们塑造的傀儡摆脱控制。』
『最终,一位大儒在乱世之中将「母神」封印。』
『人类庇护人类,消受前人的果,使人类得以延续。』
『沧海桑田,山峦变换。「母神」不断冲击着封印,直到有一日,一个叫做「赵静哲」的修仙者解开了封印,潘多拉的魔盒就此再度开启。』
『时至今日,「母神」仍寻觅着合作的人选,终有一日会将人类造下的孽果还与人类——』
“抱歉,我没兴趣。”燕然面无表情道。
『只要付出很小的代价,我可以保你和你的朋友平安回到现实世界。』
“不用了谢谢。”燕然一顿,“我选科有政治,信唯物主义。”
『……』
『滚。』
燕然转身就走。
不远处忽地一闪一闪,黑白交错,燕然刚想换个方向跑,诡异的场景闪亮登场——
一张巨大的肉黄色蛛网。
那蛛网是由人的尸体构成的。不知是用何种方式将人黏在一起,但这些尸体的确被粘得很牢固。人体蛛网上,有一只巨大的人体蜘蛛。上半身是男人的身体,下半身被蜘蛛腿取代。蜘蛛的足,但是被赋予人皮的光泽与质感,看上去像是人被不完全地改造、拼接成了蜘蛛。这只人蜘蛛肚子诡异地凸起,像是马上充气要充爆了的皮球,上面布满了类似妊娠纹的纹路。
“造景不错。”燕然面无表情道。
话毕燕然转头就跑,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衣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到了蛛网上,准确来说,是那只人蜘蛛上。
背后那软绵绵的触感让燕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鸡皮疙瘩成熟后掉在地上,长出了大片鸡枞菌,又有一辆车横冲直撞着把它们撵成烂泥。
在这人蜘蛛抓住燕然后,搭成蛛网的尸体突然全部动了起来,他们扭过头来,狰狞地张开大嘴,露出一口烂牙,疯了般向燕然扑咬。
蛛网宛如大海波动起来,燕然紧握碎片扎向身后人蜘蛛的肚子,那人蜘蛛像是没有痛觉,还是不放手。
燕然正打算剧烈挣扎时,背上一轻,随后就被扔到了地上。她摸向自己的后背,那里已经空了——那人蜘蛛直接撕掉了她后背上的一大块肉。
为什么她不痛呢?燕然冷静地想。是因为无界吗?
……
在燕然已看不见的蛛网上,他拿着那一块肉,举起手中金白色的丝线,在那块肉上热切地缝了起来。
人们定义的时间流转后,寂静又嘈杂的无界中,多了几声婴儿的啼哭。
再说回燕然。
她落地后,发现周围的环境又亮了些。
这意味着什么?安全性的提高吗?亦或者只是更亮堂?电费交足了?……
燕然捅了自己一下。
她被无界污染得还挺严重,思绪不受控制的次数有点高啊。
现在倒是有痛感了,但并不是正常的程度。难道是疯子怕她痛到休克所以特意减轻了?或者这是无界的特点?无界是爱吗能止痛?
燕然面无表情地又给了自己一下。
还是继续找吧。
燕然又迈出了脚步。
她路过了一个花架。花架上的东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看出来后又想吐——还有一只老鼠在她胃里,也不算没得吐。那些东西被线死死地缠住,勒出了红紫色,它们被密密麻麻地挂在上面,像是熟透了的葡萄串,像是绽放了的薰衣草。
倒也没到真会吐那个地步。燕然冷静地想。留着吧。
走了几步,令燕然有些意外的是,她又看见了瓦尔登。
“你想不想听故事?”
什么毛病都要她听故事。
燕然刚想拒绝,瓦尔登又道:“你父亲的故事。”
不等燕然冷静地拒绝,瓦尔登自顾自道:“你父亲当年进入游戏后,为了存活杀了一个同班的黑小妹,后来为了离开游戏,更是对正直的杂质加以威胁……无恶不作……”
燕然冷静地捅了自己一下,以维持住冷静。
他们都在说谎。他们的躯体和他们的灵魂是那样不一致,泥坑里哪怕有珍珠也是泥巴,烂泥贴着眼球挡住了所有,摸到的珍珠也是石子。腐烂的臭味抓烂了鼻腔,它尖锐的爪子扣进肉里把肉划烂,形成软的红峡谷。他们没有在说谎,但已经摸到了石子,还能怎么样呢,手指在颤抖,指甲又陷入皮肉。
……这是无界的想法还是她的想法?
“……杂质看透了你父亲的命运,留下了预言……”
这句话清晰地传入燕然耳中。
“……被所爱之人诛杀。”瓦尔登忽然停下了,又道,“你想听完整预言,不如先带我去你们的世界,我再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