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金色的眼睛。
那只金色的眼睛散发出神圣的光芒,但它的眼神是如此冰冷,仿佛万物不过蝼蚁。金光如同飞瀑直泻万里,灰暗的无界因此亮堂不少。类似于尘埃的东西漂浮在金光中,它们是**,如同嘬饮母乳的婴孩,沉溺在金光中。神审视着它们,漠然地任由它们在金光中飘荡。
金色眼睛旁,稍低一点的是一个巨大的药瓶。药瓶中源源不断流出绿色的汁液,绿中透着腥红,腥红下埋着一张张或哭或笑、或痴或嗔的苍白的脸,液体流到最底部,形成水潭,水潭里波涛汹涌,边缘处,浪花翻涌,宛如成群的雪白多足野兽,急速爬过来分食人命,一群接着一群,血沫都被践踏得不知所踪。
再低一点的是一朵粉色的花。那颜色柔和至极,所有柔嫩的花瓣都不如它柔软,所有至善的心灵都不如它慈爱,它映射出神的悲悯,将所有善恶黑白都搂入怀抱,给予它们神明的宽恕。那花散射的淡淡光芒也很柔和,仿佛观音的慈悲笑颜,亦如灵泽,如微风。
“那代表三神。”那人说道,这回是不同的男人的声音,“卡尔兹之神、若姆林之神、芙黛希之神。”
神明?神明未曾拯救他们任何一人,祂们从未向他们展现祂们的怜悯,她又何必敬拜祂们?
“我不需要知道这些。”燕然略冷淡道。
“那你想知道什么?”
“怎么离开这里,怎么回到我朋友们身边。”
眼睛、药瓶、花朵均闪烁起来,下一秒,燕然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车来车往,无数辆车不停地撞向无数个人,血肉炸裂开的样子像是烟花,即便没有焰色反应的加持也是那么美丽,死亡的光辉已经胜于任何物理反应。科学家那么致力于发现地球的奥秘,但却没人盯着精神的疮,或许对于自身,细看都是一种残忍。扭曲的金属间,血沫飞溅,落在地上长出玫瑰花,血红的玫瑰又凋零枯萎,尖叫着化成无数的疯狂闪烁的红绿灯。
可无论是红灯还是绿灯,行人都有机会死去,被撞成粘稠的殷红狂风骤雨,向这个世界泼洒一碰被碾碎的骨髓质玫瑰花。浪漫。好浪漫。
“这是什么?”燕然已拿出灭火器,她警觉起来。
这些东西不像是她用眼睛看到的,反而像是直接出现在她意识里的,她不仅看到了,还听到了,或者说,她感觉到了。
“三神回应了你的祈愿,仅此而已。”是燕然没听过的女人的声音。
车……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等一下,她的思绪……
燕然感觉到她脑内的想法不受她控制了,她的思想糅杂在一起,想起一个就想起另一个,甚至它们毫无关联,又像是砸烂了头,心脏也会跟着停止跳动。
不对,这是……
最诡异的想法像是被延时摄影的真菌那样迅速长大,撑爆了她的脑海。燕然注意到维持理智是多么困难,这就是无界给她的影响吗?……
思绪不受控制地让她想起那只沾满血的、溢出棉花的血肉的白色玩偶熊——一下子就刺穿了,什么都不在啦。她的父亲跟着死亡走了,她也没人要的。她的妈妈不要她了——
燕然用灭火器狠狠打了自己脑袋一下。
终于稍稍冷静了。
“有没有不受这些影响的办法?”燕然问道。
“没有。”这人看到燕然看见的场景,又是悲叹,又是嘲讽,又是笑道,“此恨无期。”
莫名其妙……
无界果然诡异。燕然攥紧了灭火器。她要快点离开这里。
疯子让她找的东西应该有关疯子的记忆。“人类的性质”应该是抽象化的情景,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东西,“世界的一部分”……疯子也没必要让她了解世界观吧。
思来想去,应该还是和疯子的记忆有关。说不定疯子记忆中的人也是她认识的,疯子要借此暗示她什么……不对,疯子一直都在玩有关人性的游戏,难道她要找的东西有关“人类的性质”?秋莉是叛徒,她捅了……
意识到思维又不受使唤后,燕然又用灭火器给了自己脑袋一下。
还是先从疯子的记忆找起吧。
“您能带我去看看疯子的记忆吗?”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新的男人的声音,语气里满是嘲讽,“只能让它们来找你,你找不了它们。”
“怎么让它们来找我?”
“不知道。”是燕然没听过的女人的声音。
燕然思考着。她现在没法判断她是否在前进,她只知道她的腿在不断地走。
四周的景象不断变化,但都以原本的灰黑色为底。不远处堆着白花花的大腿,切面处淌着鲜血,像是流出殷红草莓汁液的牛奶糖。这些大腿仿佛有自我意识地拼接起来,像是巨型的白色蜘蛛到处走动。
燕然仍控制着她的大腿肌肉,她仍在活动。
又出现了一堆肠子。它们黏糊糊地群居,粉红的褶皱上折射出水光,里面无数细小的绒毛交头接耳,这些被整齐收纳过的嫩粉色活蛆蠕动着,它们亲吻,它们拥抱,它们像是地上的野草那样顽强地活着,它们像是田里的麦子那样无奈地膨着,它们像是轮下的秸秆那样脆弱地折着。
……
像是玫瑰。像是屎。
“这些人体器官属于什么?”燕然问道。
“世界的一部分。”是新的声音,“它们代表着一种规律,也代表着一种现象。”
“是疯子创造了它们?”
“不,它们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燕然越发搞不懂无界了。她的确可以像做语文阅读理解那样试着分析,但现在或许没必要。
突然,燕然附近有面镜子。
燕然感觉镜子前有一个人,但是她看不见那人,只是感觉到那人确实存在着。
镜子里映出那人的脸。燕然同样看不到。
那人嘀咕着什么。
“我要杀了我,我就在那里……”
那人忽然疯了一样大吼着:“我就在那里!那张脸就在那里!我要杀了我!就在那!”
燕然感觉五个护工都按不住那人。
那人朝面前的镜子开了枪。镜子说别客气。
镜子碎了。
锋利的、冰冷的碎片四飞,像是镜面反射摆了圆圈阵。像是一朵绽开的冰晶花。冰晶花是什么?不知道。大概就是很多冰碴子和晶莹剔透的冰片组成的花吧,会有劣质蓝色亮片眼影的效果,一闪一闪的,白得又像是医院的白炽灯,好像有死人的手扣在上面似的。
那人的后脑子中弹,嘣出血来,花开得模模糊糊参差不齐,然后如流沙一样谢掉了。
“妈的!”有个声音气急败坏道,“地球果然是圆的!”
这是什么?燕然冷静地想。情景喜剧吗?
仿佛看穿燕然的疑问,重影的这人答道:“这属于人类的性质。尽管确实很奇怪,但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