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晋元说的,正是李尧自登基之后便一直在计划的事——将杨叔同党拉下马。
他说的没错,就今日的局势来看,这件事必须要从长计议了。
今日之事朝堂上明显分两派,一派主攻一派主守,唐晋元主的是守派,只是除却那几个与唐晋元有些交情的官员,大部分都站在了吏部刘大人那边。
比例将近九成。
那位刘大人正是杨叔同的亲信。
原本李尧是想借着册封皇夫的事宜好好杀杀杨党的锐气,但眼下恐怕是不行了。
李尧将气咽了下去,问道,“东海国书是怎么回事?”
唐晋元摇了摇头,礼部都是杨党的人,所以关于国书他也是今日头一回听闻。
李尧暗自叹了口气,再问,“唐卿怎么看?”
“东海水师比之青州水师不相上下,却被那海盗打得割了城池,想来他们确有几分求助之意。”
李尧隐约也有此想法,但一想起自己曾亲眼见过东海人离开海水上过岸,他的心突然就揪了揪。
若这一切都是幌子,唐国刚刚经历大战,百姓们怕是真的承受不得再次的战乱了。
方才杨叔同在朝堂上又不曾反对,这更是让他内心的怀疑加重了几分。
杨叔同这般辛辛苦苦扶他坐上帝位,不过就是因为他乖巧听话罢了。
从前的他兴许是乖巧听话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自登基之日,他便向众人宣告自己是个断袖,直接断了他辛辛苦苦帮他积攒起来的声誉。
他想,大概是从那时开始,杨叔同便起了废了自己的心思吧。
一个不听话的帝王,在权臣面前也不过是个垃圾而已。
两人又在这小小的内室里聊了一会儿,等到放唐晋元出宫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李尧在李民这儿用过晚膳之后才回自己的宫中,今晚的夜色很美,狡黠的月光温柔地照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愈发地如神明般清澈。
这画面美得叫随行的大监与宫婢几乎看得双眼发直。
李尧独自抬头看向苍穹上的繁星点点,心里却想着那个叫他牵肠挂肚之人。
勇哥,若换做是你,你又会如何对付杨叔同呢?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册封皇夫的日子,东海国使团也将将在京城驿馆里住了下来。
传闻东海人离不开海水,很少上岸,所以大多数京城人都没见过东海人是什么样子,只听闻有些东海人在耳后长了腮,与鱼一样,能在水里呼吸。
一时之间,驿馆引来了很多人观看,其中便包括一人。
杨书怀。
杨书怀对此感到十分奇怪,东海国的朝臣大部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按理说东海国会发生什么事,他该一清二楚才是。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东海国要与唐国联姻的国书,是在其抵达之后,他才知晓的。
这便意味着,在他身边定有人不想他知悉国书一事。
他倒要看看这自东海而来的使臣,到底是谁。
驿馆对面不远处有一个茶馆,杨书怀正坐在二楼窗户正对着驿馆的雅间内。
自那些东海人入住驿馆已经有两三个时辰的功夫,也没见他们出来,他有些许烦躁。
“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身边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杨书怀朝他瞥了一眼,“怎么?连你也要在本官头上拉|屎吗?”
小厮吓得浑身一哆嗦,直接跪倒在地,连连道,“小人不敢,只是老大人吩咐了,这些日子要大人您安分些……”
杨书怀微眯着眼,显得格外地不耐烦与愤怒。
要不是上个月他因中饱私囊之罪被人弹劾,回去路上不小心撞上了几个寻死觅活的百姓,他如今也不会一整日都没事干。
说起这东海使团,他有一瞬间却是要感谢的,要不是因为那东海国书,那日大朝会上讨论激烈的,估摸着便是他残害那几个寻死觅活的百姓性命一事了。
可是当日他真的什么都没做,那几个百姓仿佛生了痨病一般,一个个死在了他的眼前。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反驳,只好让飞鹰卫将他带回府。
如今想来,那些百姓实在可疑!
再说那中饱私囊之罪,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那些礼物本就是他应得的,求神拜佛也都需要路引子才能前行,他不过只收了些小小好处,怎就中饱私囊?分明就是有人背地里故意同他作对。
他可是随着皇帝一同打江山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整日里只知道吃吃喝喝,开口闭口便指着人骂这个不对那个不对的,一到关键时刻,也不曾见他们站出来!
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天色渐渐擦黑,杨书怀也再没心思喝茶,起身正要往外走,谁想甫一转身,便瞧见对面驿馆门前有了异动。
围在驿馆门口看热闹的人们渐渐散去,门前空无一人,此时正有几个包裹着严实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那几个男子走路的姿势,根本不是唐人,而是东海人。
杨书怀眼眸一亮,甩下小厮便追了上去。
那几个男子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似是在游玩闲逛。
杨书怀暗中跟着,竟见他们走进了一条暗巷,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他赶紧追了进去,却见那暗巷深处有一条小道,从小道走出去,便是一处无人走过的小巷子,巷子尽头是一扇小门。
他抬头一望,这处小门分明是哪个楼的后门。
还没等他前去探视,突然从那扇门后面走出来几个人。
从他们的装扮上看,这是一群打手。
打手是京城里的一群收钱办事的人,若是钱给得多,即便是杀人放火他们都会做。
从一定意义上说,只是一群亡命之徒。
杨书怀也曾出过几次钱,寻他们办过几次事。
看眼前他们的架势,他们此行的目标似乎是他。
为首的那个唇角微勾,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可是杨书怀杨大人?”
果然他们是冲他来的,杨书怀往后退了半步,指着他们问道,“你们想作甚?”
那人道:“没什么,只是想请杨大人回去做个客。”
“谁派你们来的?给了你们多少钱?我给你们双倍!”他顿了顿,“不!三倍!五倍!”
那人笑道,“杨大人莫要慌张,雇主只想请你过去做个客而已。”
“什么?杨书怀失踪了?”
李尧正在教李民写字,却听康达过来报。
他蹙了蹙眉,他与杨叔同之间已经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这节骨眼上杨书怀失踪,眼下的局面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道,“杨叔同那边可有什么异样?”
康达摇了摇头,“与往常一样。”
这就奇怪了,杨书怀虽不是他亲生,亦是他养大的,再怎么说,养子失踪他也该有些行动与反应才是。
难道杨书怀的失踪是他做的?
“你怎么看?”
康达愣了愣,“属下觉着,此事蹊跷。”
李尧微微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康达道,“杨书怀侵占无辜百姓田土、中饱私囊、残害百姓,该死。”
正是这么一个该死的人,却在要审判他的时候,失踪了,这期间的蹊跷之处,懂的人都懂。
“东海使臣那边如何?”
康达道,“他们一来京城就躲在驿馆里休息,等候着三日后进宫见陛下。”
“无异动?”
康达想了想,道,“刚来那日,有几人从驿馆里偷偷出来去了烟雨楼,回去时还带了满满四个食盒。”
烟雨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
远道而来,慕名去酒楼品尝美食,这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李尧却陷入了沉思。
李尧不喜欢去后宫,于是总喜欢来李民这儿。
绾绾每隔几日都会过来给李民伴读,原本她也因为李尧是皇帝的身份不敢与他说话,但仅仅是一会儿,她便又想从前一般,见着他就直拉着他喊郎君哥哥。
每每听到这个称呼,李尧就觉着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段可以让他肆意的日子。
曾经总是美好的。
今日绾绾没来,他教完李民写字之后便回去了。
那些公务自有内贤阁的大臣们替他处理,一些决策不出来的事才会被呈到他面前,所以每日他只管上朝之后,有大把的时间。
不用猜,这也使与杨叔同暗中较劲之后的结果。
杨叔同此人就像能让石穿的滴水,润物细无声,却能在不知不觉中要了人的性命。
他以为登基之后,有了飞鹰卫,有了内贤阁,开了每月一次的科举,就能将朝中大部分的人换成自己人,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就像是盘踞在地底下错综复杂的树根,就算是被割掉了一截,还是会长出来的。
李尧捏了捏眉心,洗漱完后,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他习惯睡觉时无人在旁,此刻寝宫中也只有他一人,幽暗暖黄的烛火随着他走路的步伐随风摇曳了一会儿,轻如蝉翼的芙蓉帐内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
他吓了一跳。
但很快他才反应过来。
恰逢册封大典,宫里来往人众多,未免叫人起了怀疑,他今早便叫人去通知了景华,叫他晚上来他寝宫。
他寝宫有一个耳房,耳房里也有一套寝具,那是历代皇帝特地给侍寝的后妃们准备的,景华也很懂规矩,每每过来,都会去耳房歇下,今日怎么直接在他的床榻上睡下了?
李尧立在床边许久,隔着芙蓉帐看着里头的人安静地侧躺着,悄无声息。
里面的人居然没有呼吸!
李尧长了个心眼,随即从一旁角落里抽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悄然走近前。
只几息,趁着昏暗的烛火,他一把掀开芙蓉帐,手起刀落,锋利的匕首直接穿破棉被,直达内里。
下一刻,预料中的反抗没有发生,甚至预料中的血腥味也没有涌出来。
李尧顿了顿,抽回匕首,掀开被褥。
却见方才躺在被褥中的,竟是一大捆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