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丁任椋殷勤地向李尧介绍着地宫的全貌,譬如城墙,譬如皇帝处理公务的勤政殿,譬如皇后住着的朝露宫,再譬如贵妃住的永华宫。

李尧越走越觉着心里慌乱,虽然很多宫殿都还没建出来,但就目前这规模来看,丁任椋这是想在宁阳称帝。

他紧抿着唇,心也揪了起来。

丁任椋请二人进了勤政殿,里头站了好多貌美侍婢,其中几个正是那日李尧在丁家别院看到过。只是殿内除了几根孤零零的柱子以及几张简陋的桌子之外,便再无其他。

李尧又蹙了蹙眉,这丁任椋到底要做什么?

丁任椋挥退殿内侍婢,将李尧请到了桌案前。

此时桌案上正摊着一张白皙的纸张,笔墨砚台齐全,丁任椋拿了一支上好的笔,蘸满了墨水,递给李尧。

“小人仰慕皇宫构造许久,只是身边没几个人真正去过,今日好不容易请来王爷,还请王爷不吝,赐下墨宝。”

“只要王爷留下墨宝,那桩生意我丁某人绝不搀和,此外,”他笑着补充道,“我答应王爷,留您与您身边这小兵丁一条命。”

他这是起了杀心了。

骆勇正要近前,谁想下一刻方才被挥退的侍婢们竟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而来,几乎冲着他一拥而上。

平日里练兵骆勇从来没吃过亏,所以面对这些侍婢,他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只是没想到,这些侍婢竟个个身怀功夫。

若放在平日,对付这十来个侍婢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今日他不知怎么了,身体越来越重,甚至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着一般,一时之间喘不过气。

不过几十个回合,骆勇便被其中一个侍婢狠狠砸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李尧一把将笔抢过来,“让她们住手!”

丁任椋不慌不忙地冲侍婢们招了招手,并微微笑道,“王爷,你我都知道,做生意最重诚信。”

他指了指白纸又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勤政殿内,“皇帝的勤政殿,我也是看过一眼的,若是王爷画的与我看到的有一丝异样,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留下这小兵丁的命。”

李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绞过一样,他狠狠瞪了一眼丁任椋,转身在那张白纸上画了起来。

由于自小藏拙自保,这么些年了,李尧还是头一回在旁人面前作画,说不慌张那是假的。

可一想到骆勇在他手中,他笔下的线条又更稳定了许多。

很快他便将勤政殿内的所有布局全都画了出来,甚至连殿内的雕栏画栋都画得栩栩如生。

画完后,他放下笔,后退半步,冰冷道,“画完了。”

在看到画作的那一刹那,丁任椋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画中的每一处角落都是他想要还原的细节,若非墨迹未干,他甚至下一刻就想要寻了工匠过来开工。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抬手挥了挥,制服着骆勇的那些个武婢又以飞快的速度散去。

骆勇本欲起身过来护着李尧,谁想顿觉心上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噗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

李尧迅速近前扶起骆勇,愤怒质问道:“丁五郎,你这是何意?”

丁任椋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幅画作上,他幽幽道,“王爷放心,不过是小小的噬心毒,只要他不擅自出手,几日后便能自解。”

他说着,神情愈发深邃了。

“在下也给王爷备了份厚礼,也不知王爷可有兴趣一观?”

并没等李尧同意,那群武婢又乌泱泱地过来了,这回是同时架起了两个人,丝毫没顾两人的意愿,便将他们往另外一个宫殿拖去。

刚从勤政殿出来,李尧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些武婢们架着他走的方向是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从小到大,这条路他几乎走了上万遍了,这条路上来来回回有多少块地砖他几乎一清二楚。

这里是勤政殿去他自小住着的宫殿唯一的一条路,也是他无数次想通过这条路去找皇帝求庇护的一条路。

可是每每走到尽头他就退回去了。

皇帝根本不记得他的存在,又怎么会分出心思庇护他呢?

他被一群侍婢簇拥着来到了宫殿里,虽然在地宫之下,但这宫殿的布局以及阴冷程度与在皇宫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更关键的是,殿中的大小与布局也皇宫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殿里没什么东西,除了内室那张无法移动的床榻,殿内能移动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搬空了,当年要不是他生母苦苦哀求奉命照顾他们的大监与宫婢,他们恐怕连晚上睡觉盖身上的棉被都没有。

犹记得,生母就是在那张床榻上病逝的。

天气越来越冷,宫中各地开始克扣月例,他住的宫殿本就偏远,皇帝不经常来,等同于冷宫,所以便克扣地更厉害了。

那一年,他们没了炭火。

也正是那一年,生母得了一场极其严重的风寒,直到开春也没得到妥善的医治,直到殿外开满枝头的桃花树开始落英,生母也便睁着眼睛跟着去了。

生母生前的最后一句话说,她随着桃花瓣去了很远的地方,要他莫要担心,她还要他努力些,连带着她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今后的十几年里,他都在努力地好好活着,因为他知道,他不只是一个人活着。

“听闻王爷自出生起便一直住在这无名宫殿中,直到几年前被一直无子的沈妃娘娘接走,没想到刚将王爷接走,沈妃娘娘便怀孕了,于是皇帝便将王爷外放到了禹州。”

丁任椋微微一笑,“王爷许久没回去了吧,小人如此安排可解了王爷的思乡之愁?”

李尧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要不是门外有一群人虎视眈眈,他真想掏出衣袖中的匕首,直接戳进他的心脏。

十八年来,他头一回起了杀心。

丁任椋似是没看到他的变化,继续道,“这还得要感谢王爷暗中将那谍人安全带到了宁阳,若非王爷相助,那些东海人怕也进不了宁阳。”

“哎呀,说漏嘴了。”

他突然顿住,仿佛是说漏了什么大事一样,但很快他又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几日就委屈王爷与这小兵丁住在这里了,等大事将成,小人再来亲自接王爷出宫。”

说着,他笑脸盈盈地退了出去,下一刻,宫殿四面八方的门哐当几声都被关上了锁死了。

殿内一下子便只剩下了李尧与骆勇两人,周围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夜明珠那微弱的光从窗柩处投射进来,正好落在了两人身上。

骆勇受了伤,被拖进来后便一直坐在地上,而李尧则是笔挺挺地站在那里,不敢动,不敢上前,不敢开口,更不敢看骆勇。

骆勇此时的心中也很不畅快,并不是因为李尧没有告诉他真相,而是因为他竟眼睁睁看着李尧被人欺负,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若是平日里他能多学几样功夫,若是他方才再机敏一些,也不至于叫三郎这般被人欺负。

他越想越气,紧咬牙关双手握拳狠狠地往地上一锤。

下一刻,他的喉间被一股子腥甜堵住,噗得一声,鲜血再次从他的口中喷出。

李尧见状,再也顾不上敢与不敢,近前便要用衣袖给他擦拭唇边的鲜血。

谁想骆勇直接闪到一旁,从怀中掏出纱布,狠狠地将唇边的脏污擦拭干净。

李尧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心却仿佛在滴血。

看来骆兄是不肯原谅他了。

丁任椋在宁阳只手遮天,想必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以这种方式拆穿他。

他又气又急,鼻头微微一酸,眼圈红了一大半。

他不是故意向骆勇隐瞒的,只是起初以为骆勇与那些人一样,所以他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后来觉得自己的身份或许会给骆勇带来麻烦,所以一直瞒着,并想着与他断交。

原本他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没想到刚至宁阳,他们又遇上了。

更要命的是,骆勇竟还同他服软。

明明这一切并不是骆勇的错。

罢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便就这样吧。

为了掩饰当下的脆弱,他站起身,后退了好几步,又将整个身子扭了过去。

“骆郎君既然也已经知道本王的身份,那这份交情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强忍着哭腔,却故作镇定道,“丁五郎说得不错,本王便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禹州城的藩王,封号禹。此事原是本王连累了骆郎君,害郎君遭此大难是本王的不是,本王定会同那丁五郎说清楚,此事与骆郎君无关。”

一字一句就像是一颗颗包裹着刺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了骆勇的心里。

他此刻很想将李尧狠狠抱在怀里,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强撑着站起身,使出最大的力气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你又要同我断交吗?”他的语气里满是愤怒、怜惜与无措。

为什么!他为什么总要与他断交!

李尧感受到从骆勇那边传过来的压力,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我是禹王,我……”

明明他是王爷,明明他才是这座宫殿里最有权势的那个,可是他却越说越没底气了。

“那谍人确是我带来宁阳的,也是我故意等到他将手里的消息全部放出去后才抓他的,如今宁阳的引狼入室,所有的因祸在我,我不配做这个禹王,我……不配……”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越说越坚定,“那谍人是皇后的人,这些年皇后与贵妃争得你死我活,丁家是贵妃放在禹州的眼线,为了自保,我必须想法子除掉他们,所以当我发现那人的身份之后,便助了他一臂之力,作为交换,我让他说是受丁家的指使。”

他将这些日子的所有计划全都说了出来,最后一个字说完,他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转过身来,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沿着他的脸颊浸湿他的衣襟。

他终于有勇气抬起眼皮看向骆勇的眼睛,“骆兄,其实我还有过很多阴损的计划,我就是这般恶劣之人,我不配成为你的朋友。”

也配不上你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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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债
连载中池青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