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里的杏花酒是在禹州城除了名的,没有寻常酒的浓烈,却又时不时飘散着淡淡的杏花香,是那些文人墨客的最爱。
两人推杯换盏整整喝了一坛,最终也不过是微醺。
屋子里的灯火有些昏暗,但两人依旧能看清彼此的模样,眼看着李尧的脸由白嫩嫩变得红扑扑,骆勇不由得地嘲笑了起来。
“想不到三郎你的酒量竟这么点。”
李尧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平时不大喝酒。”
他从前喝过一次酒,那一次是宫中大监与宫女故意诓他喝的,结果他险些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之后他便再也不敢乱喝酒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杏花酒竟这般温柔,不但没有呕吐之感,就连稍稍浓烈一些的晕眩之感也没有。
只是让人觉着身体温温热热的,很是舒服。
他这样子又让骆勇微微一愣,他忽而又想起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这三郎不会真的是什么桃花妖转世吧?不然这世间怎会有这么一个男子,竟连喝醉酒都这般好看的?
借着酒意,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了摸。
红扑扑的脸蛋软软的,绵绵的,甚至还有些香香的,想……咬一口。
这想法委实把他自己给吓住了,他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杯盏,“那别再喝了,小心吐了。”
他将酒藏了起来,又给他夹了好些菜,“都是些粗茶淡饭,有些委屈你了,明日我去林子里给你打些野味回来。”
李尧眼睛一亮,“我能去吗?”
从前他便十分羡慕兄长们能够去猎场肆意地狂奔狩猎,而他却总被以体弱多病为由晾在一旁,连马场都不让进。
他其实什么病都没有,只是瘦了些而已。
骆勇很想拒绝他,山上危险,他身上本就有伤,若是再磕着碰着了,那还得了?
但看他满怀期待着的样子,骆勇竟有些不忍心拒绝。
于是嗯了一声,“答应我莫要乱跑,我就让你去。”
“好。”李尧几乎是斩钉截铁般冲他点点头。
喝酒归喝酒,骆勇自然是没忘记李尧腿上的伤,酒足饭饱之后,骆勇便将自己的屋子腾了出来,并将骆母给他做的那些金创药也找了出来。
李尧坐在床榻上,有些闪躲道,“骆兄,应当只是崴了一下脚,没事的。”
骆勇径自蹲下|身,要掀开他的裤脚,“有事无事只有瞧了才知道。”
大概是喝了点酒,骆勇不由得加重了力道,在李尧还没来得及闪躲时,裤脚便被撩开了。
下一刻,骆勇的醉意一下子全都散了去。
李尧的腿上堆满了伤疤,几乎从脚踝到膝盖。
这些伤疤层层叠叠由浅及深,看上去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骆勇错愕道,“这是?”
李尧本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这些东西的,连忙将伤疤盖住,“一些旧伤罢了,不妨事。”
骆勇眸色微凝,见他似是不想说,骆勇便也选择闭口不谈,只道,“今日摔的地方可是距离禹州城外三里处的那个泥坑?”
李尧点点头,“那泥坑旁边便是官道,官府为何不寻人去将那地方填补一番?”
“官府怕是巴不得那里全都是坑。”
骆勇温厚的手轻轻捏住了李尧的脚踝,尽量用极其轻柔的手法替他揉了起来。
李尧闷哼一声,问道,“为何?”
骆勇浓眉微蹙,许是醉酒的缘故,他总觉着李尧方才的闷哼声就像是一只小猫在轻轻挠着他的心。
他暗自咬牙,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禹州城天高皇帝远的,那个老王爷也不太爱管事,久而久之,禹州城自然就落入了那些有钱的乡绅手里。”
骆勇苦笑一声,“官道附近可都是乡绅们的土地。”
李尧眨了眨眼,在他眼中,王爷当真有那么老吗?
骆勇在手心抹了一些金创药膏,稍稍搓了搓,继续贴上李尧的脚踝。
“前些年禹州城还有一个范刺史,刚来就为民办了好些实事,为了给百姓们讨回公道,他还直接出了告示想要声讨那些欺压良民的乡绅们,结果……”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结果乡绅没惩治上,他自己倒是获罪被斩了,后来官道上的泥坑便越来越多了,官府想修都无可奈何。呵呵,那是那些乡绅在示威呢。”
所以官府索性便放手不管,甚至暗中鼓励,等到哪一日激起了民怨,再由他们暗中调配,将此时捅至天听,让上头派人来政治。
李尧问:“可是范林徐范刺史?”
这位范刺史李尧倒是有些耳闻,只是他听到的版本却与骆勇说的完全不同。
那时他还在沈妃宫中等候着皇帝与沈妃对他的安置,无意之间听到禹州百姓闹事一事。
说是刺史范林徐勾结贱商中饱私囊压榨百姓,百姓的状都告到了京城。
皇帝勃然大怒,直接下旨将范林徐就地处置了。
第二日,他便接到了皇帝的圣旨,封他为禹王,赐封地禹州。
没成想原来范刺史竟是这般正直善良的忠臣。
骆勇冷哼一声,“我听闻禹州城的丁家,在京城有人,谁都不敢惹,就连我们统领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甚至有时还给丁家放了些便利。”
李尧追问道,“什么便利?”
骆勇顿了顿,他知道自己今晚有些说多了。
听闻那老王爷本身在京城就不受宠,三郎是王爷的人,若他从自己这里听到这些后,回头转述给了王爷,王爷又一旦为了体恤民情强出头惹恼了丁家,反而会害了他。
于是他轻轻将李尧的裤脚放下,又转身收拾好药膏,道,“不早了,今日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进山。”
李尧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夜深,李尧并未睡着。
他躺在骆勇的床铺里,细细闻着属于他的味道,心里却想着方才骆勇还没说出口的话。
他来禹州两年,禹州的情势他也稍稍了解了些。
正如骆勇所言,禹州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那丁家便是禹州城的猴子。
就连严家都要对其礼让三分。
究其原因,不过是丁家背后的贵妃娘娘罢了。
现任禹州刺史苏无为,人如其名,秉持的是无为之治顺其自然。
想来也正因为此,他如今才能这般全须全尾的好好活着吧。
一点微弱的星光从窗户外投射进来,正好笼在了他那双如星一般的眼睛上,黑夜里,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些许犀利的神情。
骆兄,你放心吧,丁家,我会料理的。
骆勇此刻正窝在骆华的屋子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李尧的音容笑貌迟迟在他眼前挥之不去,特别是方才在给他上药时,他不经意间发出的闷哼声,更是撩得他心乱如麻。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着小腹之下有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暗涌了起来。
他猛地狠狠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骆勇啊骆勇,人家可是个身份清白的贵郎君啊!你怎能生出这般龌龊的想法?
定是因为最近阿娘总是给他寻相亲娘子成亲,他才会莫名想到那些事。
这种事在军中其实并不稀奇。
刚进军中时,因着个头的原因,他被派去给统领守夜,长夜漫漫,统领难免寂寞,便时不时的让孙虎吴兴他们去城里给他寻小娘子。
这一来二去的,倒是被他们听了很长一段时日的墙角。
所以关于男女之事,他们心里其实门儿清。
可三郎是男人啊。
而且他就像是那枝头的桃花一样,圣洁、美丽。他怎么能对三郎产生那种想法?
于是乎,各怀心思的两人,几乎一夜未睡。
翌日一早,李尧便早早起身了,山间的空气总是那般清透,他还顺便动了动腿。
没想到骆勇说的是真的,骆母的金创药有奇效,他的腿脚竟然不疼了。
骆勇也起身了,他伸了伸懒腰,招呼李尧在厅中坐下。
“昨夜睡得怎么样?”
其实骆勇的床很硬,他躺着确实有些不大舒服,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多谢骆兄款待。”
“谢什么。”
骆勇挠了挠头,并掀开厅中桌子上被罩子盖着的碗碟,不知何时,碗碟里放了好几个肉馒头。
骆勇拿了一个递给他,“我阿娘定是早起去桑叶地照顾她的宝贝们了,一会儿吃完,咱们进山吧。”
李尧指了指院中养蚕的那些容器道,“可是蚕?”
骆勇点点头,“恩,要不是阿娘身子骨不大好,也不至于养这些东西了。”
“为何?”
“一亩地收上来的米粮要交三成税,军户虽然可以少交些,但若是老天一个耍脾气,遇上了洪涝,便颗粒无收,即便勉强交了税,自家的吃穿便没了。”
他欣慰地朝那些蚕看了一眼,“养蚕不看天时,虽然交的税要比米粮高好些,但剩下的给我阿姊织成锦缎拿去卖,好歹我骆家还能过个好年。”
“这些都是乡绅逼的吗?”
骆勇苦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所以他才想发设法得是识文断字,试图在军中有所作为,这样他便能好好护佑家里,好好护佑这一方土地了。
他拿了几张油纸,包了几个肉馒头揣进了怀里,又进了里屋同床上的骆父知会了一声,便拿了工具带着李尧往山里走去。
临走前,他也给李尧备了一个工具。
“即便是在白里日,山里也会有野兽出没,一会儿你必须要跟紧我。”
李尧认真地点了点头,顺带紧紧捏住了骆勇肩头的一块布,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