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有些不知所措,眼眶都有些红了,他连连摇头,“不,不是的。”
他怎么可能会这般认为?骆勇与那严六又不一样。
眼见着他这般小心翼翼又自责地眼眶通红,骆勇不由心软了好些,他又叹了口气,道,“三郎是不是从未与人结交过?”
李尧不知所措地咬了一下唇,默认了。
骆勇柔声道,“与人结交,并不是一味讨好,而是相互欣赏,三郎有三郎的长处,也请三郎你莫要妄自菲薄无端贬低了自己。”
李尧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我也有长处?”
骆勇失笑,“寻常之人,可没有三郎这般会挣钱的本事。”
李尧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暖暖的,从未有人说他有本事,从未有人欣赏过他。
“咦?这是桃枝?”
李尧正沉浸在那股如沐春风的暖意里,骆勇的话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连忙跑过去试图遮挡住那些东西,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红着脸低下了头,声音逐渐变小,“我还是带骆兄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这脸颊微红的模样,像极了一朵羞红了的桃花,大概是掐绾绾掐习惯了,他这副样子,骆勇总觉得手痒痒的。
于是他真的顺手掐了掐,“怪不得你与绾绾这么投缘,连这种傻事也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话音刚落,骆勇愣了愣,他的脸颊并没有绾绾那般软糯,但却十分顺滑,像极了一团柔而不腻的小糍团,水嫩嫩的,让人捏了还想再捏。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脑子里仿佛炸了一团火树银花,炸得李尧脸颊通红。
旁人从来都嫌他晦气,低贱,肮脏,从未有人碰过他的脸,更别说这般掐他了。
他的心扑通扑通的,仿佛快要从喉间跳出来了。
骆勇只道他因为被嘲笑而感到羞恼,于是只笑笑,不再逗他,“罢了,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从这片花圃走出去,便是李尧的书房。
自从识字之后,李尧便很爱看书,他的书房里什么书都有,工农商之书、琴棋之书、四书五经、道藏千篇、坊间话本,甚至连兵书都有。
李尧知道,骆勇虽然嘴上说自己不识字,但其实心里是很想识字看书的,一如当年的自己。
于是他二话没说,便将骆勇带进了书房,并给他介绍起了他这些年搜罗的各种书籍。
骆勇的眼睛果真亮了亮,这么多的书,也不知要读多久,不禁感叹道:“三郎的学识快赶上我姐夫了!”
李尧被夸得有些羞涩,腼腆道,“我识字较晚,一旦能通读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骆勇疑惑,“三郎几时识的字?”
“十五岁。”
骆勇不由惊诧住了,寻常富贵家的郎君,无一不是七八岁上便开蒙了,他怎么十五岁才开始识字?
而且才短短几年,他竟将这一屋子的书都通读了。
他的才智还真是不一般啊。
骆勇连忙近前,压低声音,仿佛询问着这世间最机密之事,“三郎在识文断字上可有什么诀窍?能否传授一二?”
李尧微微一愣。
骆勇顿觉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听人说,若是想在军中晋升,得识字还得熟读兵法,虽然我距离将军之位矮了那么一大截,但不想当将军的兵可不是什么好兵。你说是吧?”
李尧点了点头,并回身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递给他,“这是我识字时读的千字文。”
骆勇翻开一瞧,里头确实是千字文的内容,但与唐晋元给他的那份不同的是,这本书里的每个字旁都仔仔细细地写了些注解,甚至有些复杂的地方,还被生动地画了一副画。
还别说,被这么一注解,他居然一眼便识得了好几个字。
这还真是本好书!
骆勇仿佛捧了珍宝,冲他殷勤笑道,“三郎,你这本书能否借我读一读?”
李尧本想说可以直接送他的,但一想起方才骆勇的那番话,他只好将“送”字憋了回去,只点点头,“好。”
两人在书房里捧着书窝了一下午,有了李尧在一旁的协助,骆勇从未觉着自己在读书一道上如此清明,从前不认识的字,如今全都认得了,甚至连一些典故他也能看懂了。
今日还真是过得相当充实。
直到日暮,骆勇才依依不舍地抱着绾绾告辞,临走前,他还问李尧借了好几本书。
骆勇是高兴了,但是绾绾却很不高兴,她好不容易来找康郎君哥哥玩,没想到居然在他家睡了一日,什么都没玩成,便又要走了。
但好在李尧在她临走前给她包了一大堆好吃的,这才将她嘟起的嘴消了下去。
绾绾有些不舍地拉着李尧的衣袖道,“康郎君哥哥,明日我可不可以再来寻你玩呀?”
骆勇一把将她拎了起来,戳了戳她的小脸蛋,“明日阿舅就回去了,谁还带你来玩?”
李尧微微一愣,“骆兄要回去了吗?”
骆勇点点头,“这几日农忙,总要回去的。”
见李尧一脸失望,骆勇笑道,“我家就在杏花村,如今漫山遍野都是些杏花,村子里人人都酿杏花酒,三郎若是想尝,随时可以去寻我。”
李尧眼睛亮了亮:“当真?”
骆勇嗯了一声,“当真。”
第二日一大早,骆勇便启程回去了。
虽然身为军户派下来的田地已经被他种完,但自家地里的桑叶还没摘。
这几日的雨水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地里的桑叶上沾满了水,实在不好摘,但好在他刚回去,天就放晴了。
这叫他的心情整一个舒爽,回去便摘了整整一箩筐。
为了骆母养蚕方便,骆勇特地在自家那亩地旁盖了一个小小的茅草屋,蚕、桑全都在里头,原先骆母养蚕时,也都歇在里头。
如今也轮到他了。
正好,他将从康三郎那儿借走的书也带了过去,等摘了桑叶喂了蚕,他便掏出那些书开始研读了起来。
这日他正看得认真,突然村里吴婶儿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田埂传来。
骆勇微微一愣,听着声音,她似是在喊他过去。
于是他放下书,从小屋子里走了出来。
吴婶儿家里有一头牛,农忙时家里没牛的人家都会去问她借牛犁地,农忙结束后,吴叔便会扎一个牛车,往来城村,挣一挣脚力钱。
这会儿吴婶儿正杵在她家的牛车旁,朝他招着手。
他飞快地跑了几步。
“吴婶儿?”
刚要问怎么了,骆勇的视线便落在了吴婶儿的牛车里。
却见她的牛车里正端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郎君,只是这个郎君却是有些不太干净了。
是字面上的不太干净了。
这郎君一身泥泞,就连脸上头发上都沾满了泥污,独那一双乌溜好看的桃花眼,一眨一眨的,显得干净透明了些。
这不是三郎又是谁?
骆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吴婶儿拉着他的手道,“二狗,婶儿在路边的泥坑里捡了个郎君,他说他认识你,婶儿就顺道拉他过来了,你瞅瞅,你认识不?”
“婶儿,这位郎君是我在城里的一个朋友,许是头一回来咱杏花村,迷路了。”
骆勇边说边笑着看着车里的那个泥人。
吴婶儿前些年在城里听了一段说书,说是有一个小娘子在路边捡了个俊俏郎君,谁想捡回家后,那郎君化作了一只狐狸,当晚便将那小娘子给吃了。
本着救人一命的善心,吴婶儿还是捡下了李尧,但心里总也不放心,见着骆勇便要当场确认。
好在这郎君确实与骆勇相识,她也松了一口气。
骆勇走近前去,憋着笑看着他,“三郎怎么过来了?”
李尧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你说若是想喝杏花村的酒,随时可以过来寻你。”
一旁的吴婶儿听着突然笑了,“哎哟这小郎君,若是想喝酒,让二狗给你送过去便是了,何苦平白摔这么一下。”
骆勇边笑着边近前去扶他,谁想刚一用力,李尧便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脱了力。
骆勇神色一紧,“怎么了?”
李尧道,“许是方才一不小心崴了脚。”
吴婶儿本就对方才自己对李尧的无端揣测有些愧疚,于是乎,她大方道,“二狗,要不婶儿送你们一程吧,反正这里离你家也不远。”
牛车确实比较快也比较方便,骆勇点点头,“谢谢婶儿。”
吴婶儿其实人挺好的,只是有时候嗓门儿有些大。
骆母此刻正在院中看护着她的那些桑蚕,便大老远的听到吴婶儿说捡了个郎君回来的声音了。
骆母还觉着奇怪,直到她踱步到门口才瞧见,自家二狗正一身泥地坐在吴婶儿的牛车里。
牛车里还坐了另外一个泥人。
骆母吓了一跳,莫不是这骆二狗跟人打架,把人推进了泥坑里,临了找上门来算账了?
她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迎了出去。
骆勇正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耳朵便被骆母揪了个正着。
“骆二狗!你这臭小子!这么大了怎么还耍浑欺负人?看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说着她就要去寻她的笤帚,好在被吴婶儿拦下了。
吴婶儿好说歹说,这才将眼前的误会解释清楚。
骆母诧异地走近前,看着如泥人般的李尧,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被自己儿子打了一顿老实孩子。
她不解道,“二狗,这郎君当真是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