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权碎

在距离你到青州的数千里路程,你遭到了数不清的追杀。

最危险的一次你从断崖上跳下,幸崖下成片茂绿的树枝勾住了你,但你全身上下被尖而脆的树枝刮伤,你昏迷不醒。

那片没有人踩过的土地数百年来很少人踏进,毕竟当时你已经离京城很远,青州,本就是天下九州里最贫瘠,野匪最多之地,这里常年不太平,每每天下大乱,青州永远是第一个跳出来起义造反的州郡。

你被贬谪此地,虽是平调,实际上背后有心人想要你命之意早已昭然若揭。

那是你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你摔落悬崖,有幸捡回一条命,但全身上下胫骨具折,你完全没有任何可以直行或是给自己走出这广袤森林里的能力。

你最后是怎么到的青州呢,那是你已经登基之后,你向全天下通缉你这位老师,当时你的心腹都以为你要卸磨杀驴,你要实施狡兔死走狗烹这历朝历代都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的心腹向你进言,为讨你欢心只道杀了这前朝叛孽,向你邀功。

你沉默了,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你的手轻微的颤抖,只装作若无其事道昔年这前朝叛孽留我一命,孤造样在今日留他一命。

这世间混乱永远理不清的感情就是这样,丝丝缕缕的,让人根本理不清爱恨。

当时你只是疑惑,你感觉到一路来到青州虽有人不断在暗杀你,却也有人不断在背后隐隐保护你。

你以为那是你的错觉,你以为那人心硬如铁,向来不会对这瓦砾般世人垂眸。

你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他,至然,他背后所有若有若无,若散若变的所有行为,你都看不懂,而你明白之时,早已为时已晚。

但这并不能怪你,你这位将来老师的才智冠绝天下,他的所有行为,在当时都没有人能够明白。

更何况是刚出茅庐万事都还在摸索学习中的你?

直到多年后,你攻破那巨大结实皇城门的时候,早已万事俱毁,心郁碎断的萧权域站在皇座之上,脸色疯魔而又话语平静道:“原来他最终选择的人是你。”

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随即视线环野,想要在这无数祖辈历代历世的朝政殿里寻找什么人。

萧权域很快看出你的心不在焉,只嘲讽狠笑道:“十三弟,何苦执着?”

“你以为他最终选择的你,你就胜利?十三弟,不妨你想一想先太子,他教的第一个学生,最初他又是如何支持外戚,但最终,仍然以先太子的死亡告终,十三弟,今日虽然看似我输了,但你又何尝不是当年的我?”

“当年我真的以为,他选择的是我。”话语至此,这位从年少就久居高位的萧权域静静一笑,笑容静默却又咧出一个瘆人的弧度。

“十三弟,我告诉你,当年你同射十靶,流放青州几欲死在那瘴气连绵之地,我告诉你,当年的你,我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即使你连射十靶,我当时最多只是想让你禁闭府门,根本不存在将你流放青州。当年真正向我提议,将你流放青州,让你九死一生的人,是他,你的好老师,你忠诚的政治盟友,你奉为世间圭臬至宝的好爱人。”

说即此,这位一生都在权势上争斗的青年骤然大笑,引颈至戮。

你多年以后,很多个夜晚也常常思考怀疑,你不明白他,他将这世人都玩在手心,年少的时候,你总是想要知道这人究竟爱不爱你,多年后,你才明白,无论爱不爱,只要留着这人,留着这人在你身边,无论爱不爱,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

来,权山,跟着我来。你年幼年少的时候很多事情郁结于心,情绪被迫无法表现于外,你只有深埋于心,这么多年,我是你灰暗晦涩情绪灌溉出来的丑恶灵魂。

很多个时候,我以为我会一生都陪伴着你,尤其是你当年娶周氏妻的时候。

你有一位妻子,很多的时候你不愿承认却又倍显痛苦,因为这个妻子,恰好是你这位老师赐给你的。

天运十五年,你十五岁,那时的你已经在青州生活了四年,这四年里你无数次死里逃生,青州匪多瘴绵,每逢春秋之交,瘴气连绵群山,人的视野不足五米。这恰好给你这世代生活在这青州野匪的生存机会。

你刚到青州,就接到旨意,朝廷要你缴匪,这何尝不是变相的要你去死?

你小的时候,生活在冷宫,那里生活的不只有你的母亲,还有许多世世代代帝王传下来的废弃嫔妃,并不是每一个妃嫔都有机会熬到成为太妃的一日,冷宫里许多人昏昏傻傻,每个人即使疯魔却都统一的记得自己曾经风光的一段时日,那时候,妃嫔每个人说话说到了这段时光,看见了你,就问询你,你是否有这样的站在人巅峰的经历?

你不明所以,至然答没有,来的人豁然间大笑起来,于是一群人都开始笑起来,只道既然你没有,你为何不去死?

那是你第一次听见有人要你去死,至然,当你来到青州收到这封明黄黄布包裹的旨意时,你沉默了,你沉默的不是有人要你去死,而是这封旨意上的落款,写的太子太傅谢三行。

这朝廷,能够被称为太子太傅的只有一人。

你年少的时候,那位太子太傅牵着你的手,从谢府来到太学,那段路并不长,由于谢府和太学挨得很近,这位太子太傅并未乘轿。

那时你的身量还较小,就如同一个小小的团子,那时的谢三行,已经是少年人趋青年人的模样。

他静静的牵着你走过长街,你多年从未出过宫,或者说,你从生下来就没有出过宫,那时你第一次看见外面人来人往的长街。

你害怕瑟缩的紧紧牵着谢三行的手,那时候,你觉得这人的手暖和又软绵,握着却又仿佛握到了整个世界。

那时候,是你最觉得你拥有整个世界的时候,那些年少的创伤,那些积年的痛苦,全都不重要了,那时候,是你心中这丑恶灵魂我力量最微弱的时候。

萧权山,你并非无能,你长久的待在过去的伤痛和暖梦里,从来就不曾出来,不知是你出来不了,还是你自己就根本不想出来,只为了眷恋那一点微弱的情感。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这是谢三行年少时曾经教你念的诗,那时候的你从冷宫被接到谢府曾经住过一段岁月,那是你活至如今仍旧觉得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候你窝在谢三行的怀里,听他念这句诗,半响间你却只觉这句诗太悲,那时候的你,享在温柔玉乡里,觉得自己必然不会是这年少孤苦的孤舟。

现在,当你看见这封旨意时,你在想什么,萧权山?

你是在想年少时那支诗句里的孤舟,还是当时你沉浸在这温暖怀抱里的柔情,还是此时此刻,你孤依来到这万里之遥的青州,看着这封旨意,想起了那个在京城里久住手握权势的男人?

你在想什么,萧权山?还是你想起了自己的姓名和字,那个萧雾山的名字,那个如同你最亲近的人一般在检查你功课时随口说的你命中带火,需用水才能救你起身?

那样一个会满心想到你的人,也会想着让你去死亡。

那时的你没有任何话语,沉默甚至可以说得上刚直乖训的接下了这封旨意,来传旨的太监问你有没有什么回话需要带回去。

你听见自己答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既然旨意让我剿匪,必然,我会做到,即使代价是我的尸体长眠于此,我也必会做到。

完成你的旨意,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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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帝师
连载中朱知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