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魇

太后沈怀殷出身书香门第,父亲乃是国子监祭酒,在她登后位不久后便辞官归乡,母亲也跟随而去,故而,沈家在朝无人。

沈祭酒为何而去,个中原因无人知晓,但李珵派人去找沈家夫妻。

太后的癔症,越发严重,发病起来,浑浑噩噩,像是被先皇后附身一般。

李珵挨了一巴掌,不甚在意,故意说给太后听,不过是想让她心疼自己罢了。可她再是提醒,太后面上也无心疼之色。

前些年,她感染风寒亦或被先帝责骂,太后见她,都会心疼。

如今,她像是被人剥夺了情感一般,看似正常,却又似无情之人。

可真正去想,她并不是无情之人,不过是生病了。

太后沉默,李珵觉得了然无趣,默默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李珵匆匆至殿外,大夫立于殿前,两人见面,李珵扫了一眼长乐殿,不好细说,索性将人带走了。

新帝离开,长乐殿内安静下来,太后沈怀殷径自坐起来,脸色苍白,目光静静垂下,落在方才新帝坐下的位置。她的反应有些迟钝,像是被什么困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离她而去。

“方才我打了陛下?”太后迟疑地问出来,呼吸渐重,她只记得李瑜过来,带了荷花酥,接下来的事情,她不大记得了。

她的记性越发差了。

女官哪里敢回答这样的问题,一时间,只敢垂首站立。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她的眼睛像是被云雾遮蔽,失去了点点星辰的冷光。

她扶额,竭力去想刚刚的事情,可脑海里一片空白,思绪回笼的那刻,自己已躺在床榻上。

她还是坐了起来,走到方才与李瑜说话的坐榻前,桌上空空荡荡,她记得李瑜带了吃食过来,是什么?

刚刚还记得,怎么一转眼就忘了呢?

太后有些苦恼,殿内落针可闻,无人敢答话。女官更是颤颤惊惊地站在一旁,唯恐太后问起方才的事情。

沈怀殷并非爱较劲的人,想不通就算了,自己俯身坐下来,思索道:“令左相过来。”

新帝前脚走,内侍后面便出宫去官署请左相入宫。

新帝愁眉苦脸,听着大夫无力的回答:“太后殿下是心病,药只可止身体之痛,至于心病,怕是不成。殿下的病,当是长年累月积攒而成,非一日之功。她若能够忘了那些不愉快的旧事……”

她顿了顿,转而看向年轻的女帝陛下。新帝不算年幼,十八岁,风华正茂,且她自幼被过继至先帝膝下,受先皇后教养,文采斐然,气质天成。

李珵迟疑了下,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她将自己伪装得很好,心里害怕,面上不敢显露出来。

略思考后,她询问大夫:“如何能忘了旧事?”

太后若失去了记忆,那、还是太后吗?万一什么都忘了,忘了她二人之间的相处,那怎么得了。

大夫也被问住了,素日里接手疑难杂症,梦魇、癔症也曾有过,似太后这般,还是初见。她思索了两息,谨慎回答陛下:“药物使她忘记,太后的病症不大稳定,受不得刺激。”

李珵沉默,烦躁不宁,她让太后忘了一切,那还是太后吗?

宫车在紫宸殿外停了下来,李珵下车,愁眉苦脸,一抬头见到殿前跪着的李瑜,神色微转,疾步上前,不由分说,一脚踹在了李瑜的肩上。

李瑜跪了许久,被这么一踹,朝后仰去,但她也是习武之人,迅速爬了起来,面上带了些笑容:“阿姐为何事而恼?是为朝臣让太后殉葬一事吗?”

“她是太后,不是妃嫔。”李珵出了口气,瓷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她挥手,廊下的宫人皆退了下去。

宫人走后,李瑜先笑了起来,瓜子脸上浮现阴森的笑容:“她是太后不假,若母亲去前,令她殉葬呢?”

李珵蹙眉,瞬息间又展颜,将一身鹅黄色衣裳骚气打扮的李瑜审视须臾,说:“知道秘密又如何,她死了,你跟着殉葬,如何?”

李瑜不笑了,甚至带了些警惕,新帝负手而立,姿态昂然,十八岁登基,顺风顺水地从先帝手中接过皇位,这其中是否有太后的功劳?

“我其实挺羡慕阿姐的,少时聪慧,攀扯沈氏,得了契机。”

一句‘攀扯’让新帝心中发虚,但这件事隐秘,无人知晓。李珵并不害怕,挑眉凝视李瑜:“李瑜,管好你自己,若不然,朕可以赐死你。”

“阿姐,我得到该得的东西,便不会胡言乱语。”李瑜巧笑,轻轻靠近长姐,呵气如兰,悄悄地说:“母亲知道您与太后之间的感情,令太后殉葬的旨意也给了我一份,好姐姐,我如果拿出来,你说怎么样?”

她的威胁,恰到好处,让李珵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但她是皇帝,岂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软肋,随口说道:“封你为长公主的旨意,很快就会颁布。”

“谢长姐了。”李瑜语笑嫣然。

姐妹二人站在阳光下,阳光正暖,斜斜地打在两人身上,又慢慢地将两人笼罩起来,仿若一副美丽的仕女图。

“李瑜,太后若殁了,朕第一个先杀你。”

言罢,皇帝拂袖而去。

李瑜挑眉,转身懒洋洋地对上今日的太阳,虽不炙热,可人的眼睛怎可直视太阳,李瑜立即感觉到刺眼,可浑身的血液又在沸腾,果然,李珵与沈怀殷之间有莫名的暧昧。

****

“太后召见左相?”李珵疑惑出声,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先帝病后的大半年内是尚是皇后的太后沈怀殷监国,因此太后不是什么软弱之辈,相反,她是权倾朝野的女子。

但她登基后,太后便退回长乐殿,并不管朝野上的事情,如今贸然召见左相,只有一种可能。

立后。

李珵呵呵笑了,这个女人可真无情!

本想去太后处用晚膳的新帝冷漠地改变主意,不去了!她托腮凝着虚空,立皇后?想立就立?难不成当自己这个新帝是傀儡皇帝不成。

当真是可笑。

李珵心中有气,面上不显,心中则是十分难受,看了会儿奏疏,心中记挂着大夫说的话,两下一冲击,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在殿内枯坐半晌,眼睁睁地看着天色黑了下来,随意用了些晚膳,继续批阅奏疏。

先帝在位二十年,前十年与先皇后上官信相伴,勤勉清明,先皇后去后,她时常生病,朝政懈怠,前两年,太后代为监国,才堪堪收拾些烂摊子。

先帝给先皇后修建陵寝,朝堂上下敢怒不敢言。这个烂摊子,交给她了。若停下来,是她不孝。若继续,国库空虚。

李珵阖眸。她接过皇位,实在是意外。先帝不喜她,喜欢比她小了一岁的李瑜,朝堂之上,她不想与李瑜去争,因此,每每都是李瑜占据上风。

朝堂上下,人人都以为先帝心属李瑜。

可那日,先帝将她唤至榻前,立遗旨,将帝位传给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令太后殉葬的遗旨。

先帝说:“沈氏聪慧,必会祸国。”简单八字,定了沈怀殷的结局。

她正想着,小宫娥跑进来,额头上挂着汗珠子,李珵认出来,这是她放在太后处的婢女。

“陛下,太后梦魇了。”

李珵心下了然,白日里犯病,晚上如何会安稳。她立即站起身,避开宫人,匆匆往长乐宫而去。

太后十三岁入宫那年,李珵八岁。那年,李瑜还没过继。她与先皇后住在一起,暂住中宫。

先皇后去后不出三个月,中宫内迎来新人。李珵失去了庇护她的先皇后上官信,悄悄地躲在了树后,看着众人迎着新后沈怀殷入宫。

她好奇,从窗户里爬进去,脚尖刚落地就看到了榻上端坐的皇后沈怀殷。她咦了一句,长得与先皇后好像。

新后方入宫,一袭青色对襟的裙裳,坐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她面上一派宁和,让人生起亲切。

她看到了沈怀殷,沈怀殷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沈怀殷紧张地看着她,眼神带着和善。李珵笑了,故作老成地背着手踱步过去,趾高气扬地看着对方:“我是李珵,你是我新阿娘吗?”

先帝是她的母亲,先皇后上官信是她的阿娘。新来的皇后,不就是新阿娘。

新阿娘觑着她,随后温柔地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我是皇后,但不是你阿娘。”

两人对视一眼。李珵是中宫的老油条了,见她这么好看,也不走了,晚上光明正大地躺在凤床上。

沈怀殷也不嫌弃她,与她一道躺下。两人四只眼睛凝着横梁,李珵在中宫威风惯了,宫人对皇后不敬,但不敢慢待她。

“你喜欢我母亲吗?”八岁的李珵好奇地问出来,随后翻身去看母亲的皇后殿下。

沈怀殷沉默,没有回答。好动的李珵往她跟前凑了凑,触及她面上白釉般的肌肤,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先皇后供奉的白玉菩萨,通体凝脂,毫无瑕疵。

“沈姐姐,我觉得母亲会喜欢你。你长得很好看。”

梦魇中的太后困于梦境中,听着八岁的李珵软软的夸赞她,眼前一变,浮现先帝病重的面容。

先帝十分不满她的举止,一再提醒她,“穿浅紫色的,阿信喜欢穿,还有不要戴凤钗,阿信素来不喜这些。”

“跪着好好想想下回见朕,该怎么做。”

“真糟蹋了这张脸。”

李珵:我们也算躺在一张床上长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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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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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她失忆了
连载中昨夜未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