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沛然听到“爱人”这个词时,指尖微微一顿。在异端管理局的那些年,他几乎从未听人用这样自然的语气提起过自己的伴侣。
异端管理局表面上给予异能者婚姻自由,但为了最大化异能基因的传承概率,暗地里不知拆散了多少对眷侣。井沛然见过太多被强制匹配的异能者夫妻,为完成任务而诞生的孩子,还有那些在深夜实验室里,对着监控死角偷偷交换戒指的年轻研究员。
咖啡的热气模糊了井沛然的视线,那时的他已经开始质疑管理局存在的意义,冰冷的实验数据、被强行配对的异能者、为任务而生的孩子……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深重的疲惫,所以当那场事故发生后,他反而觉得,就这样离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而命运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一个机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所在的实验室突然发生爆炸。作为负责人,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矢之的,调查报告上那些刻意被模糊的细节,高层会议上意味深长的眼神,都让这场“意外”显得格外可疑。
最讽刺的是,在处分决定下达的那天,第一个来找他的竟是吴捷。那个向来冷静自持的A级异能者,拖着还在渗血的绷带闯进他的办公室,苍白的嘴唇颤抖着重复:“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该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井沛然至今记得吴捷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执着,或许对吴捷而言,管理局代表的那套秩序正在崩塌。但对井沛然来说,那些东西早就像实验室里过期的试剂,连丢弃时都不会激起一丝波澜。
井沛然与吴捷初次相遇的时候,都还是异端管理局的新人。井沛然穿着略显宽大的白大褂,机械地为吴捷抽取血样,采血室里惨白的灯光下,吴捷黑色的发丝格外醒目,年轻的异能者盯着自己血液流入试管的样子,就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的实验。
“你叫井沛然?”当井沛然准备离开时,原本一直盯着井沛然胸牌的吴捷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新人特有的朝气,“异能者都需要定期来检查,我们之后应该会经常见面吧?”
井沛然抬眼看向这个过分活跃的异能者,明明都是刚离开校园的年纪,吴捷整个人却像是被阳光浸泡过,而他自己则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连呼吸都透着实验室特有的冷清。
他没有回答吴捷的问题,只是沉默地带着血样离开。后来当他们熟识后,吴捷总爱拿这件事打趣:“你知不知道,第一次见面时你那副样子,简直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那时的吴捷会毫无顾忌地勾着他的肩膀,把管理局食堂难吃的饭菜倒进他的餐盘,而现在……
魔方的蓝光在井沛然眼底闪烁,想想不久之前他与吴捷的再次相遇,他不由苦笑了一笑。
曾经无话不谈的挚友,如今连对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一切的改变都是过去的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的。
但面对这些,他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对现在的井沛然来说,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回自己所遗失的记忆。
而这,也是某些人迫切希望他做的。
井沛然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温热的触感却驱散不了心底泛起的寒意。
自从再次见到林菲菲开始,自己所经历的所有事件都诡异地让他与封牧野产生了交集。这种巧合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丢失的记忆碎片里,是不是藏着与封牧野有关的秘密。
可当他仔细观察封牧野时,对方眼中只有对待陌生人的疏离,那种浑然天成的陌生感做不得假,除非……
除非,封牧野也失忆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井沛然就自嘲地摇了摇头。作为前研究员的本能让他习惯性列出所有可能性:记忆移植、认知干扰……但每一种推测都像触碰到无形的屏障,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异端管理局。
魔方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将井沛然拉回现实。他注视着结界外虚假的监控画面,忽然很想知道,眼前这个能坦然说出“爱人”的男人,究竟是怎样在管理局的阴影下,守护住了自己的光。
“井沛然,这算是咱们之间的秘密,可别让管理局那些老顽固知道。”穆修突然压低的声音让井沛然手指一颤,咖啡杯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井沛然注视着穆修熠熠生辉的眼眸,眉头微蹙:“你其实不必告诉我关于你爱人的事,知道得越多,对你和她都越危险。”
“不,”穆修摇了摇头,指尖轻轻点在那枚悬浮的魔方上,蓝光在他眼底流转,“要想合作无间,你必须明白我的动机。当你知道有这样一个存在时,就会理解我所有的行动。”
井沛然忽然意识到,来到欧洲的穆修,与之前还在成州市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的不一样。
魔方折射出的光芒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不禁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穆修露出这样珍而重之的神情。
“言归正传,”穆修看了一眼窗外,从怀中抽出一张对折的纸条,“成州市刚传来消息,日内瓦两天前出现过一群诡异的蓝蝴蝶,但欧洲分部对此只字未提。”他指尖一抖,纸条瞬间燃起幽蓝的火焰,“所以我们寻找魔女的行动,必须避开欧洲分部的耳目。”
“接下来几天,我们会参加大学举办的古代占卜仪器研讨会。”穆修压低声音,“欧洲分部的人不会进入会场内部,这是我们最好的调查时机。”
井沛然敏锐地抬头:“你怎么确定他们不会跟进会场?”
穆修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魔方在他掌心突然加速旋转:“这个问题的答案,等到了研讨会现场,你自然会明白。”
当魔方缓缓降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时,穆修和井沛然也如同监控画面显示的那样,各自回到了床上。
他们来到欧洲后还需要倒时差,此时在床上好好地休息才是最正常。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帘,为屋内的一切蒙上一层朦胧的蓝灰色调。井沛然仰卧在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看似平静的呼吸下是翻涌的思绪,穆修透露的信息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忍不住想取出那个汉代青铜占星盘残件再次确认,虽然那个占星盘只是一个残件,却也为自己指明了封牧野如今所在的地方。
但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墙角若隐若现,提醒着他此刻必须保持最自然的睡眠姿态。
明天研讨会上将展示的文物清单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这些看似普通的考古发现中,会不会藏着更多线索?思绪如同蛛网般蔓延,这种熟悉的思维运转方式终于带来了些许倦意,直到睡意终于战胜了警惕,他的意识逐渐沉入黑暗。
梦境如潮水般涌来,却与往昔截然不同,这次出现在他梦中的,是一位从未谋面的女子。她金发如瀑,在虚幻的月光下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那双翡翠色的眼眸仿佛能洞穿灵魂,眼尾点缀着细碎的亮片,随着她的动作闪烁。
女子身着贴身的表演服,灵巧的身姿在一根悬空的绳索上翻飞,每一个腾跃都精准得令人屏息,仿佛在演绎某种古老的仪式。当她最后轻盈落地时,一面古老的铜镜突然出现在她足下。
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一颗颗赤红的珠子从虚空中浮现。这些珠子开始以某种神秘的规律旋转,逐渐排列成双螺旋结构,在梦境中投射出诡异的红光,井沛然在梦中不自觉地伸出手,却看见自己的指尖也开始分解成细小的红色粒子……
晨光穿透薄雾,在窗棂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时。井沛然猛地睁开眼,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梦中那金发女子翡翠般的瞳孔仿佛仍在视网膜上灼烧,而那些组成DNA螺旋的血色珠子,更是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他拿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距离研讨会开始还有两小时三十七分,暗处的的监控摄像头无声转动,提醒着他此刻仍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
井沛然缓缓吐出一口气,梦境中的画面却挥之不去,那个杂技艺人般的女子,那些诡异的红珠,这绝非普通的梦境。
他想起自己之前所做的梦,脑海中再次响起了某位少女的声音——“你早已预见了她的死亡。”
这道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井沛然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手心。窗外传来的鸟鸣让他抬起了头,他在心中无声的告诉自己,他需要保持清醒,封牧野早就已经与他说过,预知梦是无法被避免的。
如果自己所梦见的真的又是预知梦,那么在今天的研讨会上,那个金发女子很可能会以某种形式出现,也许是在某件展品的纹饰里,也许是在某位学者的研究报告中,又或者,就是欧洲分部派来的某个“特别观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