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梦男

周呈在周日回了一趟爸妈家吃饭,他有一个正在上高二的妹妹周雨珊。

妹妹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能拿到手机,她此刻兴奋地坐在沙发上和网友煲着电话粥。

据她所说,这个网友,是她的什么同担。

同担是什么,周呈不懂,他向来不明白她口中的那些专业术语,不知道也没兴趣。

但这次,周雨珊的电话却让他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偷去听。

“哈哈哈哈哈,我们班的钱历简直就是女神的梦男,做梦都想要和女神在一起,你知道他有多恐怖吗,女神用完的水笔芯扔在垃圾桶里他都要捡起来收集,但最好笑的是女神和他说话,他都不敢看人家的眼睛哈哈哈哈哈哈。”

周呈换台的动作僵住,就像是上课的时候遇到了不会的问题,恰好被老师点到名。

他比江月明小三岁,跳级上的高中。

他高一的时候,江月明高三,是校花,是女神,是年级第一,是年少的他连偷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她的人。

那会学校里大家统一穿白色的校服,有同学开玩笑说这是披麻戴孝,谁穿谁丑。

只有江月明,穿那么普通的白校服,也能穿出白天鹅的味道,白色穿在她身上,就会让人忍不住联想,这是维纳斯女神洁白干净,飘逸轻柔的希顿袍。

年少的周呈觉得自己能够暗恋江月明,都是一件隐秘而值得欢腾的事情。

他几乎是在学习的空隙里,抓住每一个可以和江月明有关的机会钻进去,贪婪又小心地触碰和她相关的一切事物。

像是一只对情感极度饥渴的蚕,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一点点吐出和她的校服、她的皮肤、她的光芒一样洁白的丝线,慢吞吞地将自己作茧自缚住。

他情愿自己窒息在被她包裹的一切里,哪怕这些江月明并不知情。

江月明丢在垃圾桶里的皮绳会被他捡起来,他低头去嗅那根黑色皮绳上残留的味道。

她用的是栀子花味的洗发露,他便把自己所有的洗漱用品也换成相关的味道。

当那洁白粘稠,香气扑鼻的洗发露在他的掌心摊开时,他假想着,他拥有了和她相似的气味。

那天在浴室,他洗澡洗了很久。

他把自己擦干,低头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好浓好浓的栀子花香味,越浓越好,最好可以一直留香到晚上睡觉。

这样他就可以嗅着这个味道入眠了。

那根黑色发绳,被他戴在了手腕上,有些紧,勒着他的脉搏,妄想抑制住他起伏的心跳,但是失败了。

它只在他的手腕处留下一条不浅的红色痕迹,表示自己曾与他剧烈的心动抗争过。

这根被江月明丢弃的头绳,被周呈戴在手腕上从不摘掉,那种勒着他的紧致感,让他假想,这是一根她拿在手里的绳子,一头被她牵着另外一头拴在了他的手腕上。

后来那根头绳被戴松了,炸开里面白色的皮筋,松松散散,不成形状。

周呈怕它掉了,于是被迫摘掉,把它放进密封袋保存好。

透明的密封袋里,还有一根黑色的头发,这是周呈把皮绳捡起来的时候缠绕在上面的。

他闻过,上面也有栀子花的味道,这是江月明的头发。

他做过关于这根头发的梦,他用这根头发,克隆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江月明”。

但他在梦里也不敢靠近她,只敢匍匐在地上,用栀子花、牛奶、珍珠以及所有洁白而美好的东西供奉她。

梦醒过来的时候,他用嘴唇反复亲吻自己手腕上那道红色的痕迹。

他祈求梦神摩尔普斯多多垂怜,再让他做一点这样有关于她的梦。

后来,江月明考上了国内的顶尖大学,成为南城一中的传奇人物。

高三毕业典礼的那天,三好学生周呈第一次撒谎逃课,潜入一中的大会堂来见她一面。

她没有再穿单调的校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主席台面对着全校师生致辞。

那裙子是非常简单的款式,但她的美也只需要这样的简洁来展现就好。

她笑意盈盈地站在阳光之下,即将奔向自己无限美好的未来和金子般辉煌的前程。

周呈站在大会堂的角落里,那里拥挤,阴暗,离她好远好远。

像是一辈子都够不到她。

他小时候不该嘲笑捞月亮的猴子的。

周呈啊周呈,他咧开嘴笑,你的月亮离你越来越远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在他的眼里,变成模糊的一个白点。

他流泪了。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誓自己终究要有一天,追上她的脚步,跟在她的身后永远不离开。

毕业典礼之后,江月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段无法超越的传奇,以及一个永远无法再爱上别人的周呈。

她像是一只白蝴蝶,飞进他少年时代最单纯,最炙热,最隐秘的梦。

现在,蝴蝶飞走了。

他的梦却始终无法醒过来。

在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午后,周呈用钥匙打开了自己房间里一直锁着的抽屉。

松散的头绳、弯曲的头发、她在红旗下讲话不要的演讲稿、她高考结束后应该收走去卖废纸的笔记本……

封锁的抽屉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将他困在里面。

周呈坐在了地板上,窗外的阳光照耀了一地,他将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都拿出来晒晒太阳。

包括他自己。

他也是江月明落在南城一中的东西。

他抚摸过每一页留过她字迹的纸张,然后低下头,把脸埋在了她的字里行间。

他幻想自己变成了她手中的一支笔,被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握住,无声地见证她璀璨耀眼的青春。

她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不需要知道这一切。

她只需要继续往前走,他自会在某天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周呈痴迷地用嘴唇,吻着她写过的每一个字。

他想她想得要疯掉。

或许是上天垂怜周呈,他在高三毕业升入大学的一个午后,偶遇到了江月明。

她和女伴手挽着手,从一家他叫不出牌子的奢侈品店里走出来,三个西装革履的英俊柜哥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她们后面,满脸堆笑,殷勤地把几个大袋子放在那辆明黄色的敞篷跑车里,他们站直身体,低头目送跑车发动走远才离开。

周呈被热浪一样的人群淹没,灼热的太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手上还拿着一大叠印着广告的宣传单,这是他勤工俭学的兼职,一天一百五十块钱。

一天一百五十块钱,他在心里喃喃念了一遍。

周呈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他低头走向人群,和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渐行渐远。

路人脚步匆匆,但也注意到了他,纷纷回头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英俊的大男孩,在热闹的商业街垂着头,红着眼眶,抱紧手上的宣传单,一边走,一边落泪。

他像是在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好看的薄唇都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但泪水不听他大脑的使唤,开了闸一样,从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里流出来,小河一般的淌湿他的脸,他廉价的杂牌白色T恤,以及他手里抱着的蓝色宣传单页。

蓝色宣传单上,印着的“领先”两个字被打湿,水珠将字体放大、加粗,成为一张正在嘲笑他的脸。

“哥,你帮我把沙发那边的靠枕拿过来。”周雨珊挂掉电话,大声使唤着他。

周呈把抱枕顺手拿过来扔给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是梦男?”

“啊哈?”周雨珊的动作一顿,“哥你说什么?”

她其实听见了,但是总觉得是自己没听清楚,一向严肃正经又古板认真的哥哥突然问她“什么是梦男”,这让周雨珊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周呈很有耐心地重复道:“我刚刚问你,什么是梦男。”

周雨珊面部表情抽搐了一下:“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抱紧抱枕,诧异地看着周呈。

周呈是那种哪怕坐在自家沙发上也端端正正的人,突然问她这个,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周呈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废话,给她的手机转账过去一笔钱:“这是零花钱,你想买什么就去买什么,我问你问题你别说废话,回答我就好。”

看着转账过来的数字,周雨珊的眼睛发亮,她咽了一口口水:“好嘞,长官!”

有钱能使鬼推磨,周雨珊清了清嗓子,认真和周呈科普了一下“梦男”的概念。

最后,周雨珊同学和他总结:“简而言之,哥,梦男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如果你对一个人或者一个角色产生了过于痴迷的感情,做梦都要和她在一起,关于她的一切东西都要收集起来,对她有了独一无二的占有欲,不允许别人拥有她,那么这种行为差不多就是梦男啦。”

周呈在她的话里陷入了思索,他低头不语,却在心里给自己确诊了。

他就是江月明的梦男。

过于痴迷的感情,正确。

做梦都要和她在一起,正确。

关于她的一切东西都要收集起来,正确。

对她在内心深处有着独一无二的占有欲,不允许也不想别人拥有她,正确。

周呈内心波涛汹涌,假装很忙地拿着遥控器换着电视频道,冲周雨珊轻轻“哦”了一声。

周雨珊靠近他一点,笑嘻嘻地凑过去问他:“哥,你不会是谁的梦男吧?”

周呈一记眼神刀杀了过去,周雨珊立马乖乖闭嘴。

手机上有人发消息过来,周呈打开微信。

他微信置顶里只有一个人,他的备注是“江总”。

不是“江总”发过来的消息,他的脸上有些失望,嘴角也耷拉下来了。

江月明不喜欢在休息时间打扰员工,也不会在周末布置任何工作上的任务。

这一点广受员工的好评,但周呈不一样。

他巴不得江月明消息轰炸他,无时无刻不找他,干活也好,做别的事情也罢,只要她需要,他可以二十四小时为她差遣,为她任命,为她第一个冲在前面。

周呈有些烦躁地关掉了手机。

周雨珊拆开一包薯片吃着,一边拍他马屁。

“老哥你真敬业,微信唯一一个置顶居然是你们老板,真是中国好秘书。”

周呈笑了笑:“吃你的薯片,废话真多。”

他不是什么好秘书,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梦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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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理取闹
连载中白糖粽子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