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五号，温漾才回京北。
《苍生道》的成片已经拿去送审，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应该能赶上暑期档。
温漾一回来，先去了趟老宅，将给周贺桉和夏锦带的特产送过去。
周贺桉说，夏锦去上班了，新工作干得还挺适应的。
温漾前一天就跟夏锦说了回来的事，夏锦说下班就回去给她做好吃的。
听到周贺桉的话，温漾点点头：“嗯，妈妈告诉我了。”
她看了眼时间，“快五点了，我去她工作的地方看看，顺便接她回来。”
周贺桉颔首：“嗯，路上开车慢点。”
夏锦之前手受伤，后来又不小心摔了，现在身体总算好了，之前定下要入职的工作没了，这次的新工作，还是半个月前找的。
温漾其实挺担心的，怕她这么久没工作，冷不丁去上班不习惯，也怕她去陌生环境，和同事不好相处。
很多时候，正如夏锦所说，不是她照顾温漾，而是温漾在照顾她。
不过，温漾并不这样觉得，从小爸爸就告诉过她，他们的家，是要他们一起共同守护的。
而妈妈，需要他们共同来爱护。
父亲跟她说过，外公外婆在母亲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个人长大，一路走来，是很辛苦的。
母亲十几岁之前有父母守护，后面遇到父亲，有父亲接替她的父母来爱她，如今，她有周叔叔一家、还有她来爱护她。
他们都会让母亲幸福的！
开车到夏锦工作的地方有些远，四十多分钟才到。
不过时间点正好，她来之前给夏锦发了消息，让她等她来接。
温漾将车停好，给夏锦发了条微信，告诉她可以从诊所出来了。
夏锦又做回了老本行，在一家小诊所当护士，也算是弥补遗憾了。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夏锦出来，温漾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一边打一边下车，准备去里面找她。
“嘟嘟嘟。”
手机传来无人接听的声响，温漾愣了下，也没多想，以为是诊所突然来了什么严重的病人。
她走到导诊台，刚要问护士：“请问，夏……”
母亲的名字还没说出口，不远处的一间房里传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你们疯了吧？这女人手可不好使，之前在我们那儿当护士，兑药剂量都控制不好，差点儿给人打死！”
那一瞬间，温漾全身的血液都凝滞。
这个声音，她永远不会忘记。
她紧紧攥握住拳头，脚下一转，往那间房走去。
“哎，女士，您是来找人的，还是来看病的，什么症状啊？”
温漾充耳不闻，脚下飞快，隐隐有几分不稳。
走到门口时，正见那女人抱着胸，一脸不屑地看着夏锦。
她的眉眼和当年并无不同，只是眼角额头多了些皱纹，依旧是一张刻薄的脸，吊着一双三角眼。
“你有什么资格继续当护士？你配吗？你们真是什么人都敢招啊！”
周围人越聚越多，听到声音，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你、你别胡说八道！”夏锦气得发抖，脸都白了。
对面女人白了她一眼，见来了不少人，医生护士，还有患者，开始信口开河：“诶！我可没胡说！当年她手受了伤，打针都手抖，兑药都弄不好，差点儿给一个患者扎出事来……”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温漾知道，她的母亲从来没伤害过一个患者，她是白衣天使，会用心对待每一个病人。
母亲手受了伤，也担心会影响打针兑药，这些活，她很少沾，多数是给医生和其他护士打下手，拿些不轻不重的东西，并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要母亲好好养着，手很快就会好的。
“我没有！”夏锦含着泪大喊，但却好像看到又如当年一样，那么多双不相信她的眼睛。
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温漾低低开口唤了声“妈”，从人群中挤过去。
正此时，那女人抬手，“没有什么……”就要推向夏锦的肩膀。
眼见着她的手要碰上夏锦，温漾快步上前，一把把将那女人推到地上，“别碰我妈！”
周围各种声音响起，就像曾经那个雨夜所听到的嘈杂雨声，夹杂着人们不轻不重的声音。
“就是她吧，听说老贺家的，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她手不是受伤了？怎么还敢给人打针？”
“就是啊！我看领导这事做得对！坚决不能留这样没有水平的护士！”
“……”
现在也是这样，周围人指指点点，看到女人被推倒，几声惊呼响起。
那女人猛然被推，一瞬有些懵，抬头看向温漾，和记忆中女孩的模样重合，那双三角眼立了起来。
她指着温漾：“就是被我说中了！你们母女俩是又来这儿害人的吧！”
说着，她费力站起身，嚎了一声：“别以为你们两个人，就能欺负我！”
温漾气得发抖，“到底是谁在欺负人？”
当年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想把自己家亲戚插进单位，但没空位了，就寻了个由头，把她妈给辞了。
她就是那个新领导，让她们母女没了生计的张华。
当时父亲刚去世，母亲本就伤心，又没了工作，整个人更颓唐了。
夏锦其实这一辈子都在被爱中度过，年幼的时候有父母宠爱，十几岁的时候，疼爱她的父母没了，又有温爸爸一直陪她。
那时候，夏锦想，遇到温漾爸爸真的是上天都在怜惜她，可后来温漾爸爸离世了，她的天再一次塌了。
温漾想起那时的母亲，每天时而以泪洗面，时而目光呆滞，有很多个瞬间，她以为，母亲也要不要她了。
小小的她，不敢在母亲面前哭，每天洗衣服做饭，早早从学校回来见她，生怕一个开门，就又不见了母亲。
夏锦的手伤一直没好，工作也丢了，每天坐在床上不动，她就每天给夏锦擦脸擦手。
看母亲突然又哭了，会用小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抱着她说：“妈妈，漾漾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小的身子，好温暖，直到那一刻，夏锦才仿佛终于从另一个世界抽离，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愧疚。
母女两个死死地抱紧。
温漾不想再看到那样的母亲，也不想再回忆起那些事。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一瞬心头火起，“我的母亲是正经卫校毕业的，可不是什么也不会，被人胡塞到诊所医院的废物……”
“华姐。”有人喊了声女人，从人群里挤进来，“咋的了这是？我开完药了，走吧。”
看清来者的模样，温漾牙齿都在打颤，这人就是张华的亲戚，当初正是她抢了母亲职位。
“走什么走啊？我都要被人欺负死了。”张华见亲戚来了，背挺得更直，指着温漾她们道：“我说她妈手坏了，给人打不了针，她偏偏来跟我顶嘴，真是跟当年一样！”
来人侧头瞧了眼温漾和夏锦，她当年进单位的时候，夏锦已经被开除了，并没见过夏锦，也自然认不出她们。
但听到夏锦手坏了，多多少少心里有些猜测，再说，不管谁对谁错，张华是她表姐，谁亲谁疏分得清。
当即就朝温漾她们走过去，推搡温漾，“怎么的？还拦着我们不让走啊？”
温漾瞬间点燃了心头的火，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和人扭打起来。
“啊——你放手！”
“死丫头，你给我撒开！”
“漾漾！”
场面顿时一顿混乱，门边围着的人被这一幕惊得乱窜，眼看着四人扭在一起，从门里一直打到门口。
周京许开车路过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苏哲坐在副驾驶，看到那个和人扯头发的女人，瞪圆了眼睛，“啪啪”打两下周京许胳膊：“喂，老周，那是不是你家继妹？”
“呲——”一声急刹，周京许解开安全带冲下车，奔着温漾的方向跑。
周遭围观的多起来，有认出温漾的，就喊：“诶？这不是那个大导演吗？”
“我记得好像也是，网上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当初张端的事闹起来，有不少网友扒出温漾之前参加活动的视频，她的照片也被各种疯传，再加上陆时然在剧组过生，照片上也有温漾的样子。
认出的人不少，渐渐有人拿出手机，对准温漾她们开始录制。
“卧槽卧槽！大导演打人了！”
“我去，大导演就可以欺负平头老百姓啊！还是两个年纪这么大的阿姨。”
“那还有一个女人是谁啊？”
“好像是温漾的母亲，刚才听说她之前差点儿打针打死过人。”
“真是什么母亲养什么女儿……”
夏锦没见过这样的温漾，跟不要命了一样拼命撕扯着张华他们。
“漾漾，别这样、别这样。”
“张华，我求你了，放手啊！大不了我不干了！”
温漾一双眼睛红起来，整个人凌厉得可怕：“妈，你没错！凭什么她当初把你赶走？就因为她亲戚要那个岗位？是她们欺负人！是她们不要脸！”
她喊得嗓子破音，用力抓住张华的头发，后者被她扯得嗷嗷直叫。
见场面愈发失控，周京许死死拧着眉，上前将温漾又要抓另一个女人的手拦下，在背后用力抱住她的腰。
“温漾！”他在她背后，沉声唤着。
温漾身子一顿，微微有些回神，眼前女人见到空隙，心里正不甘，手伸过来尖利的指甲就要划上温漾的脸。
周京许眼疾手快，大手一抬，护住了温漾的脸，手背却被女人挠了三道。
他“嘶”了一声，看到手背三条血痕，沉眸扫了张华一眼。
张华不意有人突然过来，想着温漾被人拦住还挺好，但还真没想自己把人给误伤了。
但她素来在小地方作威作福惯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收敛。
见到周京许手背上的伤，她梗了下脖子：“这可不赖我啊！是你自己凑上来的！”
“哦，对了，这母女俩，你认识啊？”她指着自己被扯掉头发，露出一块头皮，风一吹冰凉的地方，“你看看她们给我弄的，我还得找你要赔偿呢！”
温漾浑身都在抖，手指冰凉，一双眼狠狠盯着张华。
如果不是因为她，她们母女不会过得那么窘迫，到后面母亲一天要打两份工，那只手就彻底养不好了。
母亲也再没做过护士的职业，那明明是她用尽力气考出来的工作。
她眼里突然酸涩，可这一瞬，又好像没了力气，她用力挣开周京许。
“周京许，你松手！”
周京许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温漾。像一头没有庇护的小兽，看谁咬谁。
他没松手，轻轻将她的手拢在手里，再扭过头，对张华道：“可以，报警处理。”
简单一句话，张华瞬间没了气焰，像被捏住脖子的鸡。
她表妹见状，还为两人委屈抱不平，“报警就报警，谁怕你们？”
她抓抓自己头发，勉强觉得能看时，指着周京许身侧的温漾，“我刚才听见大家说的了，说她是个大导演，我看谁怕谁？”
张华闻言，眼珠子一转，“就是就是，哦，原来你妈嫁给富豪了，要这么说，你们母女俩过上好日子，还得感谢我呢！”
“对啊！不过，表姐，我看啊，网上说得没错，这个温漾果然是个小□□！肯定跟人家父子搞在一起，不然怎么有人来帮她！”
“还有你。”女人指着夏锦，“呸！老不要脸！”
“你胡说什么？！”夏锦气得要命。
“怎么敢做不敢当？你……”
女人还要再说，夏锦发狠了，上前将人推开，“别说了！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当年是你非要我的岗位，你姐就把我挤走了，这么多年，我没找过你们一次麻烦。”
“你们凭什么这样？凭什么？”
直到这一刻，女人才知道夏锦是谁，猛地回头看向张华。
不少从头到尾围观的，算是有些弄清楚事情原委，诊所负责人也被叫了过来，看到这一幕，连忙致歉，让路人都赶紧散了。
周京许给苏哲使了个眼色，苏哲明白，忙道：“很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但大家录制的视频还望删除，当然，这不是因为我们心虚理亏，而是不想她们再受到伤害。”
“你们录制的视频，不见得完整，很可能会对夏女士和温女士造成再一次的伤害，而至于今天的事……”周京许看了眼对面的张华两人，“我会选择报警，而你们说的话，我都还记得，可以让警察来判断谁是谁非。”
苏哲找了一圈人，苦哈哈让人删视频，听到周京许这话，也忙道：“警察来了，谁对谁错分得分明。”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可是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一份视频。”里面正好有张华和她表妹侮辱温漾她们的话。
张华明显一慌，周京许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你们是否是施暴者，由警察来裁定，但你们对我的名誉侮辱，我也绝不姑息。”
周京许这话说得狠，眉眼也彻底冷下来，对面两人彻底噤若寒蝉。
苏哲忙忙活活一通，把周围路人的视频删得差不多，再回头看周京许，见他微抬下巴，气质冷凝，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靠！又是他耍帅！
温漾直到这刻，才彻底回神。
她望着周京许的背影，一瞬眼神竟有些迷惘。
周京许……又在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