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又扫视了周围人群一圈，围观众人立刻远离。
这场小小的事故就这样平息了。
与秋萝不同，慕宁虽貌美，但一眼看去极不好惹，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淬了冰一样，显得格外盛气凌人。
何况她还带着一把长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摸样。
秋萝正欣赏她的美貌，慕宁忽然转头看向她，随后朝她面无表情地伸出了右手。
秋萝：？
是她想的那样吗？万一自作多情了怎么办？
内心微微挣扎，片刻后，她还是试探着牵起了对方的手。
指尖相触时，这位凶恶少女脸上的神色竟有些别扭。不过很快，她就将秋萝的手攥在了手心中。
可能是常年练武的关系，慕宁的掌心是粗糙的。
秋萝第一次和人家牵手，虽然同为女子，还是觉得怪怪的，然而心中并不排斥。
心跳甚至微微加快了点。
她有些脸红。
慕宁牵着她，两人随着人流往前走去。
路人一见这少女，莫名地会下意识远离，因此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唯独她们所到之处，会诡异地空出一小片。
对于这种效果，秋萝感到震惊又好笑。
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绝。
很多是年轻男女一同出行，男子往往会给女伴买上一盏花灯。
还有些是父母带着家中幼童游玩，这时候前者也会给后者买个好玩的灯。
秋萝的视线落在了他们的灯上，心中有些羡慕。
她给很多人买过花灯。
比如说她的妹妹秋嫣、花娘子的儿子思逸，以及赵娘子那两个孩子，还有其他一些人。
甚至是多年前那个可恶的孩子。
在很多人心目中，花灯有一种美好的寓意。
她自己却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正微微失落间，一盏灯毫无预兆地朝她递了过来。
秋萝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是个栩栩如生的犬灯，黑白分明，凶恶中又有几分可爱和喜感，在一众花灯中很有特点，并不常见。
慕宁的脸看不出情绪：“给你的，拿着。”
那一瞬间，秋萝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灯芯像一颗会发光的心脏，而犬的身体被这颗心照得透亮，看上去暖暖的，好像真的是只毛绒绒的小狗。
秋萝小心翼翼地接过灯提在手中后，左看右看，颇有些爱不释手。
小狗的那颗心好像安在了她的心里，明亮而温暖。
正想着回赠给慕宁一盏，马上想起自己身无分文的窘境。
她想：下次一定给慕宁也买一个！也要小动物的！
她们一人一个灯凑在一起，就有了两只动物，哪只都不会孤单。
现在秋萝也像大街上的其他人一样，手中有了一盏灯。
她将脊背挺的更直了些，头微微昂起，心中多出几分骄傲。
~~~
秋萝看了慕宁一眼，内心只挣扎了很短的时间，便主动过去拉起了对方的手。
两人开始往玄都观举办的驱邪仪式走去。
隔着很远的距离，她的一只耳朵就听到了钟磬声传来，伴着阵阵笙笛，道韵悠长。
这一次的表演是玄都观存善真人安排的。
按崇玄署的要求，他在原有道家科仪的基础上，新编了一支有情节、通俗易懂的剑舞。
为了能更好地吸引长安民众，存善真人联合一众年轻道人，又在仪式中融入了几分神秘的傩元素，可谓推陈出新、趣味非凡。
这个小小的变动在初时遭到了极大的阻力，不少玄门前辈认为存善此举不尊祖制、过于标新立异，且对安抚人心毫无益处。
他年纪轻轻，行事作风却如此大胆不羁，实在欠妥。
存善本人却并没有一丝要改的意思，依旧我行我素，惹得众道人大为光火。
后来玄都观主亲自出面，力排众议，坚定地支持自己这位弟子的想法。
别具一格的玄天驱邪傩仪就这样诞生了。
当然，此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存善等年轻一辈的道人为此事付出多少努力，长安城的大多数百姓并不知晓。
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热闹，秋萝也不例外。
观舞最好的位置，早已被一些身份特殊之人占据，其余百姓们则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围满了看台。
她置身于涌动的人流，感受到了一种充满世俗烟火气的热闹。
她们去的晚，秋萝本以为只能在外围远观。
谁知慕宁性格极为霸道，她冷着脸拨开人群，为秋萝硬生生打开了一条道路。
被推开的众人原本一脸怒容，对上慕宁手中隐隐带着血腥味的长刀，不由打了个寒噤，一脸隐忍地退开。
竟公然在长安城带刀！这种人就该被金吾卫捉走！他们气愤地想。
不过这女子从衣着到气度，一看就出身不凡，因此并无一人敢触其霉头。
秋萝几度张嘴，想劝阻慕宁，却又不忍拂友人好意。
只好硬着头皮，顶着他人谴责的目光往里走去。
到最后，慕宁嚣张的行为竟感染了她，令一贯循规蹈矩的秋萝，隐隐产生了几分挣脱束缚的快意。
虽然不道德，但确实快乐。
秋萝决定小小放任自己一把。
及至台前，慕宁伸出右手，虚虚地揽住她的肩，将她护在身边。
秋萝察觉到了对方的关怀，不自在的同时，心中又起了一层暖意。
周围的人群频频向她们投来怪异的目光，对上慕宁冰冷的视线时，他们会假装无事发生般将目光移开。
等慕宁转过头，他们便又开始打量秋萝两人。
初时，秋萝尚有几分忐忑，担心她们是否引发了众怒。
谁知预想中的冲突场面迟迟未来，周围的人只是看着她们，那眼神说不出的奇怪，跟看什么稀罕动物似的。
秋萝不解。
多想无益，渐渐的，她的目光被表演吸引。
钟鼓齐鸣，清正恢弘的乐声回荡在长夜中，声声振奋人心。
连秋萝这样的弱女子，都被这样神圣的氛围感染，心中激荡不已。
此次仪典规模盛大，能被选中登台者，个个风采不凡。
他们带着一张张狰狞的傩面，舞剑时却翩若惊鸿，颇有几分仙气飘飘的味道。
秋萝想起了青阳观道童说过的话，想起了存真道长此刻应当也在这高台之上。
可她记性并不好，再加上与存真仅有一面之缘，因此乍眼看去，未能分辨出谁是存真。
仪式分为三个部分，乃驱邪、斩鬼，寻仙，通俗易懂中又泛着些玄乎，且每一部分皆有其象征和寓意。
“这妖邪当真凶残狡猾！”
“陛下真是英明神武！”
众人的议论声传来。
秋萝半道凑进来，错过了大半的内容，只能半蒙半猜拼凑当前的大致情节。
邪祟自地狱涌出，纷纷披上人皮混入人群，在人间为非作歹。
而人皇英明神武，洞察鬼怪的阴谋后，派手下能人降妖伏魔。
台上的剧情正进行到这一部分。
忽然，一青衣傩面人不知从何处而来，他纵身一跃，手持长剑向场中另一人斩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围观人群一阵惊叫。
秋萝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那人吸引。
哪怕场上的道长们个个身姿秀逸，但后来者的风采毫无疑问压倒了众人。
他本人就如手中那柄出鞘的利剑，带着绝世的锋芒。一袭青衣却又散发出淡淡的温润气质，中和了周身过于凌厉的味道。
混在众道人中的傩面妖鬼被一剑斩杀。
因场面过于逼真，众人一时之间惊叫不已。
在那一刻，随着邪物的死亡，秋萝觉得周身阴晦被一扫而空。
半晌，围观者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仪式本身的一环。因为被斩者并未真正死亡。
这一幕可谓精彩至极！
心惊肉跳后，众人纷纷大声喝彩。
“存善道长当真风采绝世！”
听到他人的赞叹，秋萝这才知道，此人即是存真道长之兄，也就是传说中玄都观的下一任观主。
出于某种直觉，她向被斩者看去，发现那人的确有点像存真道长。
细细一想，配上这两人的身份，这剑斩妖鬼的一幕倒别有趣味。
秋萝被这两兄弟吸引，再无暇去注意接下来的内容，她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先前疲态。
慕宁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人，暗暗咬碎一口银牙。
“我累了。”某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闻言秋萝一愣，很快她体贴地说道，“那我们走吧。”
慕宁本以为她会抗拒，谁知秋萝转身时十分果断。
心中不由得意。
秋萝想，这样宏大的禳灾仪式，还是大名鼎鼎的玄都观主办的，应当威力非凡吧？
今晚她出现在此地，也算是参加了驱邪仪式，沾了几分道家的仙气。
既然台上的恶鬼被斩，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实中那个鬼物也已伏诛？或者被驱逐？
一念及此，她心下安定不少。
慕宁带着她走出密密麻麻的人群。
本以为边上的人正沉浸在剑舞中，无暇他顾，谁知他们在观看表演之余，竟能分心注意到周边的风吹草动。
那一道道惊奇的目光，又跟随了她们一段距离，仿佛黏在了两人的背上。
秋萝纳闷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群人到底在看什么？
走出一段距离后，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听起来十分压抑。
秋萝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分散了，心中起了丝丝缕缕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