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洛怡和苏瑶进入测试前，都在各自的办公室里，所以没有带包，她们的衣服口袋也不大，说是口袋其实更像一种衣服装饰。
罗樱子有一个小背包，里面装着学生公寓的门禁卡和饭卡，此外还有湿巾纸，润唇膏，串着彩色珠子的零钱包和一个文具袋。
“我包里还有手机，但是手机不见了。”罗樱子说。
“嗯，电子产品应该全被屏蔽了。”温芩把包还给罗樱子，扭头看向何桂琴。
何桂琴提着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放在梁洛怡面前。
梁洛怡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出来——最外面是一件旧外套，里面依次装着胶皮手套，一次性鞋套，卷纸，雨伞，拆开口的半袋饼干，几张带有折痕的彩票，还有两瓶高档护肤品与帆布包里的其它东西格格不入。
何桂琴见她们神情疑惑，赶紧解释道：“这可不是我偷的啊，是我干活的那家女主人给我的！她说不要了，要扔垃圾桶。”
梁洛怡摇了摇护肤品的精致瓶子，里面的乳液晃晃荡荡，没剩多少了。
艾珊珊伸着脖子看了看，“你也买大乐彩啊？”
“……啊？”何桂琴愣了愣。
“彩票啊，”艾珊珊伸手指指，“你不知道？这种彩票叫大乐彩，我身边不少朋友都买，你中过奖吗？”
“噢……”何桂琴讪讪回道，“我不懂这个，瞎买……这两张中了十块钱，还没来得及去兑奖。”
温芩看了眼她的彩票，收回视线，将自己的包推出去，“谁查我的？”
罗樱子走过来，学着梁洛怡的样子，将温芩的包包从外到里检查一遍。
她一眼就认出温芩的包是奢侈品牌，哪怕它有些旧了，边角处留下明显的磨痕，但还是能看出温芩的生活要比何桂琴优渥得多。
罗樱子心里觉得讽刺，明明温芩和何桂琴都是四十来岁，可何桂琴活得像五十岁大妈，而温芩看上去顶多三十岁出头，这个社会真不公平……
再检查包里面，入目所及，全是药。
除了温芩之前给大家看过的药盒，包里面还有几瓶印着英文的进口药，以及一瓶提高免疫力的综合维生素。
罗樱子心中微震，一时之间忽然无从判断，温芩和何桂琴这两人究竟谁的生活更好？
温芩解释道：“平时要吃的药已经放盒子里了，包里那两瓶大的，是抢救时会用到的药剂，我在包里放了卡片，万一在外面病发昏迷，医护人员只要看到卡片，就能清楚我的情况。”
罗樱子又在包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一张卡片，最上面一行写着既长又拗口的病名，中间是救治措施和用药注意事项，最下方是主治医生的签名。
梁洛怡从罗樱子手里拿过卡片，看了一眼后放回去，说：“这病治不好，只能靠药续命，就算家里经济负担得起，也最多活个十几年，刚开始可能瞧着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是等年纪大了，各种并发症一出现，多少药都救不回来。”
“十几年也挺久了，足够了。”温芩淡淡道。
十几年后，她就该五十多岁了，女儿也快三十，可以独立的面对这个世界了，当然了，前提条件是她能够活着从这里离开。
梁洛怡口吻平常的说：“如果离婚的话可以找我，我能帮你要到更多抚养费。”
这方面她确实是个专家。
“谢谢，”温芩笑了笑，“不过，我应该不会离婚。”
梁洛怡想了想，“……不离婚也好，也是一种活法。”
车厢里静默了片刻，梁洛怡问：“还差谁的包没查？”
大家看向彼此，最后目光汇聚在李枫身上。
李枫手边有一个男士斜挎包，很时尚，也很小巧，目测装不了几件东西。
他见自己变成了全场焦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拿起斜挎包扔过去，道：“你们查吧。”
苏瑶犹豫片刻，走上前拉开斜挎包的拉链，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包纸巾，一支签字笔，和一个白色药盒。
“C-JECT……Testocyp……”苏瑶的脸色变了变。
“是什么药？”罗樱子问。
苏瑶迟疑地看向李枫，“我认识一个健身教练用过这个药……环戊丙酸睾酮。”
罗樱子蹙起眉，觉得苏瑶的反应不对劲，而且李枫那纤细的身形也不像是健身房的常客。
一旁的梁洛怡嗤笑一声，说：“这是一种长效□□激素，有增肌的效果，不过它还有另一种用途，就是作为变性人的日常辅助药物。”
苏瑶神色复杂，将手里的药放回包里。
罗樱子闻言恍惚几秒，扭头看向李枫，“难怪……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明明进入测试的全是女人，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原来你根本就不是男人。”
李枫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当下不急也不恼，嘴角噙着讽刺的笑容问罗樱子：“我不是男人？难道我是女人？你看我像吗？”
罗樱子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好奇怪，微微睁大眼睛，“你不像是因为你吃了药。”
李枫摇头，“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男的，但是身边的人偏要把我当女孩对待，毕业后我去做手术，割掉了□□，切除了子宫和卵巢，虽然还没来得及进行□□假体植入的手术，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该是个女人。”
他抬头问罗樱子：“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女人？”
顿了顿，他又恍如自言自语的说：“AI又凭什么认为我是女人，把我拉进这场莫名其妙的测试里……”
温芩对他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自我介绍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们，而不是装作男人置身事外在一旁看戏。”
“我没装，我就是男人！”李枫猛地拔高了声音。
“不，你不是男人，因为基因无法改变。”梁洛怡冷冷地说，“就算通过手术，拥有了男性的生殖器官，也不会拥有男性该有的功能，你现在顶多是个……呵，精神男人。”
李枫的脸色铁青。
苏瑶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蔑视，“……当男人的感觉好吗？难怪二十几岁就当上总监了。”
李枫闻言一笑，笑容怪异，“你觉得我是靠性别当上的总监？”
“也许你有能力……反正，我们公司没有哪个女人能在二十几岁当上总监。”苏瑶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道，“BOSS们大多喜欢提拔男人。”
“那我的公司，和你的刚好相反。”李枫冷笑，“我们的Boss偏爱提拔女人，以彰显公司在业内的超前理念，如果是同性恋或者我这样的情况，晋升只会更快。”
苏瑶张了张嘴，哑然无言。
车厢内再次陷入静默。
李枫反倒积极起来，神情讥诮的看着她们：“打算怎么投票？怎么，要投我出局吗？”
没人理他。
这时，温芩查看面板，皱了皱眉，“票数不太对……刚才AI说第五轮淘汰两人，但是我这边显示可以投3票。”
其他人检查面板，也发现可投票数为3，这意味着除了黑影之外，她们至少还要投给两名测试者才能完成投票环节。
梁洛怡说：“黑影算一票，剩下两票怎么投，你们看着办吧。”
大家开始在各自的面板上操作，虽然表情各异，亦没有任何商量，但投票结果却出奇的一致——
梁洛怡、苏瑶、罗樱子投给了黑影、李枫、温芩。
温芩、艾珊珊、何桂琴投给了黑夜、李枫、梁洛怡。
李枫成了所有人的眼中刺。
他笑了。
先是嗤嗤低笑，而后是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里带起雾气，渐渐染上了悲怆。
“我啊……果然生来就讨人嫌，男人嫌我恶心，女人也嫌我碍眼。”李枫笑着擦掉眼角的湿意，一半自嘲一半发癫的说，“既然都想送走我，那我也表示表示，给你们留点礼物吧。”
梁洛怡和温芩不约而同地皱起眉，面露警惕。
李枫抬起手指，在面板上按下去——
“这第一票，投给我自己，反正注定了要走，我也送自己一程。”
他扫了一眼车厢内所有人，笑了笑，再次抬手往下按——
“第二票，投给仅存的乘客，反正是AI安排的虚拟假人，死了也不可惜。”
还有第三票……
温芩的心不禁揪起，隐隐猜到李枫想做什么了。
他又是一笑，在面板上投出第三票——
“第三票，送给艾珊珊，如果不是温芩一直拉着你，你早该淘汰了。”
艾珊珊的脸色唰地白了，没想到李枫会把最后一票投给自己。
她表情僵硬的扯动嘴角，强撑道：“你投吧，反正只有一票，淘汰不了我。”
“是啊，只有一票，不过……应该也足够了吧？”李枫笑着扭头，看向梁洛怡，“你应该很苦恼吧？三人对三人，不管怎么投，票数永远持平，分不出胜负，现在我把机会送给你了，可要好好把握住。”
梁洛怡沉默不语。
艾珊珊反应过来，瞪大双眼，惊惶的看向梁洛怡。
李枫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乘客是AI安排的虚拟人，完全没有必要淘汰掉，只要把虚拟人的票转移到艾珊珊身上，到了下一轮，梁洛怡你们这边就是稳赢的局面，之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淘汰每天不工作在家安逸生活的主妇和情人，还是淘汰每天朝九晚五努力养活自己的人？你觉得呢？”
梁洛怡绷着脸没说话。
李枫又面朝罗樱子，“你应该也很讨厌艾珊珊吧？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却穿着一身名牌，唯一的生存技能是讨好各种男人，这种人就算淘汰出局，也完全用不着良心不安，对吗？”
罗樱子咬住下唇，回避他的眼神。
艾珊珊心乱如麻，慌张无措地去看温芩，温芩沉默片刻后开口：“他只是想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不要上他的当。”
李枫大笑：“哈哈哈哈！……”
他止住笑，慢慢点头，“是啊，我确实想拉一个垫背的，但是我说的不对吗？”
他看着温芩，满脸戏谑，“要不然你现在跟我说几句好听话？或者求求我，说不定我会改变想法，把票投给……苏瑶，投给她怎么样？只要你们全票投苏瑶出局，下一轮就可以稳赢了。”
苏瑶听见自己的名字，身体忍不住一颤，眼睛看向梁洛怡。
但梁洛怡仍然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枫在打破平衡。
诚然，即使他不打破这个平衡，到了下一轮，她们还是会相互厮杀，但那是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为之，现在将这份厮杀提前，便显得格外残忍，也格外讽刺。
艾珊珊盯着自己那一票，内心焦灼。
而苏瑶想到李枫刚才说改变投票的提议，心乱如麻。
温芩和梁洛怡则都保持着沉默，只在心里提防对方有任何举动。
李枫继续火上浇油：“怎么？都不打算把握机会吗？明明有稳赢的机会，却不想要，偏要等到下一轮再定生死？下一轮你们要怎么投票？你投我三票，我投你三票，然后大家平局一起等AI随机淘汰吗？哈！……把命运交给AI，也是一种公平。”
他的话像恶意满满的咒语，搅得每个人心神不宁。
温芩闭上眼睛，缓缓呼吸。其实她心里清楚，李枫说的没错，这一轮如果不能占据优势，下一轮就只能拼运气——当所有人的票数都一样时，AI只会依据随机性去淘汰人选，而随机，意味着无法掌控。
可是，要她向李枫示好，向他求饶……求他将那至关重要的一票收回去？
她做不到。
做不到！
她这辈子最狼狈、最落魄的时刻，就是当柏成涛试探性的提出离婚被她一口拒绝的那一刻——
那时，她因为女儿，因为自己的病，因为种种不得已的缘由，硬撑着不同意离婚，刻意忽略自尊心去忍受对方的出轨与变心，现在，她不想自己再一次放下自尊了。
她不确定梁洛怡是否会把握住李枫释放的机会，梁洛怡现在的沉默也许是一种拒绝，也许，只是暂时的犹豫与考量。
梁洛怡会怎么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厢里犹如死一般寂静。
不知道过去多久，屈膝坐在角落里的罗樱子缩了缩脚，脑袋埋在膝盖之间，低低地说：“Nuwa新创力……我恨这个计划，为什么要逼我做我最厌恶的事……”
梁洛怡平视前方，神情冷漠也麻木，“没什么好厌恶的，社会资源就这么多，想要就得竞争，争了就会引发矛盾，有时是性别矛盾，有时是阶级矛盾，还有种族矛盾、国家矛盾、制度矛盾……各种各样的矛盾混杂在一起，给我们的生活制造麻烦，现在AI掌控我们的生活，于是又产生了新旧生产力的矛盾，你看，这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这个鬼样子。”
罗樱子失神的听着，她累了，每一轮投票都是巨大的心理压力，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她头昏脑涨，情绪几番起落，刚才高亢，现在只剩窒息一般的苦闷。
越来越迷茫，越来越痛苦……
李枫却在一旁说：“你们是想等到最后再投票，让对方出其不意吗？啊，聪明的做法，在规定时间结束的前几秒给出最后一击，让她们来不及反应。”
他又对温芩说：“你甘心冒这个风险吗？要不要改变主意，占取先机？”
他一直在挑拨。
罗樱子很想问他，为什么心肠要这么坏，可是看到他头顶的数字，又感到无地自容——她们六个人把他投出局，心肠难道不算坏吗？
罗樱子抱住膝盖，愈发沉默了。
可是随后，她听见明显的吸气声，抬头望去，只见艾珊珊满面惊愕，胸口急促起伏，而艾珊珊的头顶，数字从“1”变成了“2”！
是谁投的？
“苏瑶你什么意思？！”艾珊珊吼道，“我说过，谁投我我就投谁！”
说着反手就给苏瑶投了一票。
梁洛怡没想到苏瑶会突然改变投票，看样子是被李枫说动了心思？怎么也没商量一声就……
她朝苏瑶投去疑惑的目光。
苏瑶看她一眼，飞快地垂下眼帘，低声说：“我不想等死。有现成的优势，为什么不抓住？”
“怎么办？”艾珊珊焦灼起来，伸手抓住温芩的胳膊。
温芩默然片刻，对何桂琴说：“把投给黑影的那一票转投给苏瑶。”
梁洛怡闻言皱眉，这样一来，票数更加分散了。
温芩说：“你们想抓住优势的话，我们也不会傻看着，现在艾珊珊和苏瑶都是2票，只要保持现状，我们可以和平相处到下一轮……”
她顿了顿，说道：“也许不会有下一轮，该结束了。”
梁洛怡抬头看每个人的票数，获票最多的仍然是李枫和黑影乘客，分别是7票和4票。这轮会淘汰两人，只要票数不要再发生变动，她们剩下这些人可以安然进入下一轮。
苏瑶此刻也隐隐有些悔意，她投票出去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大的生机，但是当艾珊珊反手投票回来时，苏瑶看到自己面板上跳动猩红的数字，她感到了恐惧。
“怎么了？又僵住了吗……”李枫嘴角的笑意森冷，眼神透出疯狂，“这样可不行，我再帮你们一把好了。”
票数再次发生改变，李枫将自己投给乘客的那一票转投给了苏瑶！
苏瑶的票数变成“3”！
“李枫！”梁洛怡忍无可忍的暴喝一声。
李枫看着全场票数，脸上流露出心满意足的奇异微笑，“这样就好看多了……一个7票，四个3票，你们有25%的概率淘汰……怎么了？你们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严肃？只有25%的概率而已，不一定是自己淘汰啊，我可是100%会被淘汰呢。”
苏瑶心急如焚，脸色苍白的看着梁洛怡：“我们本来有优势的……”
梁洛怡神情怔忡。
是啊，她们本来有优势的，为什么又变成这样的局面……原本，这一轮她们一个都不用淘汰，现在却有25%的淘汰率。
“罗樱子……”梁洛怡抿了抿唇，说，“把……把投给李枫的那票，投给艾珊珊。”
罗樱子依言照做，脸上却苦笑，“你投我，我投你……我投你，你投我……”
梁洛怡也将自己投给李枫那一票投给了艾珊珊。
如此一来，艾珊珊变成4票，仅次于李枫。
温芩不能坐视艾珊珊被淘汰，无声叹了口气，将黑影的票改投给苏瑶，说：“拼运气吧。”
苏瑶如坠冰窟，浑身颤抖，她的票数现在和艾珊珊一样，淘汰率高达50%！
李枫看着全场票数，表情玩味，“有意思……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不一定会死了？”
他动了动手指，将投给自己的那一票改投给了梁洛怡。
原本5票的李枫，变成4票。
同时梁洛怡也变成了4票。
全场出现了四个4票，原本必死的局面，竟被他搅和出了生机。
“一起期待吧，看命运之神会眷顾我们中的谁。”李枫笑着说道，笑容令人刺眼。
罗樱子顿时怒不可遏，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改了投票！
“不，你还是等死吧！”她将投给温芩的那一票送给了李枫。
李枫无奈摊手，似乎并不意外，“好吧，看来我只能等死了，好在去死的路上有人作伴。”
苏瑶呆呆看着每个人头顶的数字，5票，4票，4票……4票……她的处境还是很危险，可她还不想死，她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