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远行

“圻明,你此番随我去上京任职,是落叶归根也算得好事,只是上京不比齐州,朝中明流暗流争斗不休,行事须得万分小心,三思而后行,务必护好自身再行步月登云之志。前些日子,你祖父予我的书信中提到,回京后,你便先入大理寺任大理寺司直,再徐徐图之。”

空中的柳絮翻了又翻,贺圻明孤身一人坐在一辆锦缎蒙身的马车内,反复琢磨着昨日夜里父亲将他叫进房内说的一番话。

面前的红柚木桌上,摆着一碟桂花糕,一套茶具。在贺圻明身侧,放着一沓麻纸,其上手书了如今上京朝中士族之间的年岁、生平、官职等级、裙带关系等档案。

他翻看起来,第一页太师…………太保…………往下,常祠安任枢密使,从一品,深受圣上信任,极有望继续擢升。原太子太傅章匡泰(已卒)女婿,其胞弟常祇康任参知政事,正二品;长子常景寰任关中节度使,从二品;次女常乐宁嫁与太保范诚闻嫡次子……在朝中地位极高。

再往下,大理寺卿余士林……户部尚书贺尚绥……兵部尚书魏北庭,从二品,长子魏竞驰,“竞驰大哥竟然已任从二品殿前都指挥使,谨骁这个臭小子竟从未告诉我。”

……吏部……“ 章……章冠清”,贺圻明的目光停留了下来,“姓章,是章匡泰的孙子……吏部侍郎,正三品,二十有五,曾与恩师方佩儒方大学士之女定有婚约,婚前,方氏女……自尽,至今尚未婚配……”仔仔细细阅完整沓资料,贺圻明拿起簿子准备收放,一张折起来的纸从簿子里掉了出来,他捻起纸──陆志凌,曾任辅国大将军,正二品。陆家是武将世家,祖上还曾被封过异姓王,在武将中很有威望。隆庆十八年,因谋害朝臣获罪,满门抄斩……

“陆志凌,满门抄斩……已经没人了啊,那陆家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簿子上呢?”贺圻明把纸重新夹回簿子里,思考着。

……

朱红色的丽正门上缀了金钉,上面覆着铜瓦屋顶,过了丽正门,章冠清走在青石路上,紫棠色袖袍随风微微飘动,两侧是红砖黄顶的宫殿。

不远处,有几位身着红色或墨绿色补服的官员正窃窃私语,“听说没有,涪陵县丞姜鹏辉贪污疫情赈灾款,致使当地十万余本来该被安置好的灾民尚未就医,据已经死了两万多百姓,涪陵刺史将供状直接呈到吏部了。”

“唉,总是有这么多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蛀虫,这么多条人命,怕是足够踏入十八层地狱了。”

“这西川水患方平,就起了如此严重的疫情,百姓本就艰难,他姜鹏辉怎么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无风不起浪,圣上一向厌弃贪污舞弊,姜鹏辉必会得到重惩,只是这涪陵十几万受灾的灾民又该如何安置啊?”

“这次朝会怕是就要有个章程出来了吧,也不是你我能解决得了的。”

“韩大人,江大人,万大人”章冠清对着三人行了一个揖逊礼。

“章大人。”三人齐声回礼,而后一齐向着太极殿走去,章冠清心里隐隐有了些成算。

入殿,高御座上坐着一位头戴冠冕,身着明红色皇袍的男子、威风凛凛,一块做工繁复的青玉由青绳穿了悬在腰间,年纪看上去三十五岁上下。此人便是延禧帝李建竑。

御座下,百官站成两列,左文右武,手持朝笏,齐齐弯腰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皇帝起身回礼。

工部先提了京畿水利修筑的相关事宜,礼部奏了关于科举考试的相关准备……所有奏表最后,吏部尚书郭玉泉压轴登场,上奏弹劾涪陵县丞姜鹏辉贪污舞弊,至数万灾民百姓于水深火热。

延禧帝脸色沉了下来,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重重一摔,当堂怒斥道“岂有此理,朕信任你们,百姓缴税养着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朕、回报百姓的吗?以为西川天高皇帝远,一个个贪污受贿养得脑满肠肥,真当朕奈何不了他了吗?”

“圣上息怒。”百官塌腰,齐声道。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延禧帝清了清嗓,“吏部章卿何在?”

“臣在。”章冠清作揖行礼答道。

“朕命你亲自前往涪陵郡彻查涪陵县丞姜鹏辉贪污受贿一案,另户部侍郎韩磊辅助章敬清重新清点钱粮药材,安抚受灾民众,太医院右院判万习仲随行。三日,不,明日启程,一定要秉公处理。”

章冠清和韩磊一起行礼,答“臣遵旨。”

“都起身吧,章卿、韩卿,三月内,务必处理好此事。”

“是。”

李建竑向右边伴珰杜公公使了一个眼色,杜公公立刻领会了这九五之尊的意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又是一作揖,等着圣上离开,而后退出太极殿。

“叫章侍郎随朕到养心殿来,朕要与他谈谈。”李建竑唤来杜公公,吩咐到。

章冠清还未走出丽正门,便被杜公公拦住。随着他一起去了养心殿面圣。

“陛下,章大人到了。”杜公公轻叩养心殿门。

“嗯,让他进来,你先下去吧。”

“是。”打开门,杜公公躬身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章大人,请。”

“谢过杜公公。”章冠清点头致谢,而后走入养心殿,杜公公在外低头阖上了门,自行退下了。

“冠清,来了啊,无需拘束。”李建竑转而对左右美貌婢女道“看座,奉茶。”

“是。”他抬起头,看到殿内养的花草,很单调,只有几盆建兰,置在窗台上、桌案旁。

“谢陛下。”

“此次就辛苦你跑一趟了,蜀地路远,天气又与上京差之甚甚,务必带好衣物。”

落了座,章冠清回道“多谢殿下挂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无才,得陛下器重,在朝中谋了个官职,为百姓寻个公道、谋条生路乃是应当应分的。”

“哈哈哈,说得好,只是这次去疫区公干,纵使不必你亲自救治伤患,也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还是要当心啊。”

“是,陛下,微臣省得。”

“嗯,别干坐着,这茶是今年南直隶新贡的春茶,醇香馥郁,甚为清口,还有这点心,也是御膳房御膳掌事拿手的手艺,你尝尝。”李建竑将茶点盘子往章敬清身侧推了推。

“是。”章冠清依着他的吩咐,啜了一口茶水,又拈了块糕点,奉承道:“味道确实上佳,尤其是这毛峰,香气如兰,滋味甘醇。”

“嗯,哈哈哈,你若喜欢那走时朕命人给你带一些。”

“谢陛下恩典。”章冠清又要起身行礼,被李建竑伸手拦住,“唉,不必多礼。”

片刻沉默,李建竑问道,“你如今也有二十五了吧,还是形单影只,这上京城中尚待字闺中的姑娘也不少,可有什么中意的,告诉朕,朕为你做了这个主,给你赐婚可好啊?”

“回陛下,臣并未有心仪之人,辜负了陛下好意,请圣上责罚。”他还是起了身,行了一个揖逊礼。

“唉,无妨,只是未必要有钟情之人,成了亲,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又安知不能伉俪情深啊。”

“回陛下,臣……臣还是放不下,放不下一人。于情爱一事,臣……臣实在……”

李建竑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啊,方家女确实是兰心蕙质,才貌皆佳,你二人站在若能结了连理,必成上京城一段佳华,羡煞旁人啊。只可惜,可惜了她没有这个福气。”言罢,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道“也罢,你自己想清楚便好,朕今日的承诺以后还还作数,若今后你想开了,直接告诉朕,朕定为你做主的。

对了,方先生近来身体可好?”

“臣前几日去拜访了老师,他身子骨很硬朗,喜练书法,最近闲来还爱侍弄些花草。”

“嗯,不错,上了年纪,老先生身边无人总也是不好的,你也需常去走动。”

“是,老师待我有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念湫去后,我便是老师亲子。”

“那便好,你做事周全,我也放心。今日也没别的事了,你便先回去打点一下行装,准备去蜀地吧。”

“是,陛下,臣且告退。”章冠清重重作了一躬,退出门去。院外,白色玉兰衬着红砖,桃花杏花相映成趣,明黄色的迎春花铺满了石阶两旁的地面,长势喜人,章敬清望着这满园撩人春色,嘴角不觉微微勾了一下,脚步轻快的出了宫,回了府。

翌日,天刚破晓,章冠清便迎着春风,随着朝廷整编的赈灾队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前往巴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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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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