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倚翠楼(二)

章予浣揽过楼下就“相熟”的盈香姑娘,“好盈香也给我倒杯酒好不好啊?”

“呵呵呵,公子休要戏弄奴家。”盈香起身斟满了一杯佳酿,“来,这酒是水云间埋了三年的,昨儿才新启出来,公子尝尝?”

章予浣一口吞了盈香喂来的酒,像模像样地咂嘴品了品,“真是不错,盈香姑娘的酒是我喝过最好的酒了,哈哈哈。”

“那就多喝几杯。”

“好,一起喝啊。”她狡黠地一笑,“我先前听闻倚翠楼有位姑娘叫无虞,人长得俏,琴弹得好,会唱曲儿、会烹茶,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见?”

“哎哟,怎么,公子有盈香陪着还要念着别人吗?”

“嗤,那自是不能啊。只是我慕名而来,总得让我见上一见吧?”看来今天是个破财的“好日子”,章予浣又给盈香姑娘塞了一锭银子。

“呵呵呵,看来是奴家生得不够好,入不了公子的眼,奴家这就去叫那无虞。”

“啊哈哈哈,谁说的?我的好盈香生得最俊俏。”

“切,一看见你就知道是个会骗人的。”盈香轻嗔着出了门。

不消片刻,盈香就把无虞带了来。

无虞年纪很小,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五官清丽端正,乍一看并不惊艳,但很耐看,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她似乎有些害怕,唯唯诺诺地跟在盈香后头,微低着头看着章予浣。

“无虞,就是这位公子想见你,这个是位贵客,好好侍奉着。”转而对章予浣说,“公子,这无虞来着时间不长,年纪也小,若伺候不周,还请公子多担待。”

“新来的?”

“是,似乎不过月余。”“还不快给贵客倒酒。”

“是,奴家无虞见过公子。”无虞旋即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酒,衣袖微动带来阵阵香味。“公子请喝酒。”

“嗯,不必拘谨,过来坐我身边。”“盈香先下去吧,我下次再来找你。”说着还冲人家姑娘轻贱地挑了下眉。

“是,公子。”

盈香出了门,无虞落了座。

章予浣开始套近乎,“来,同本公子一同饮着桂花酿。”

“你才来此月余吗?那我怎地数月前便听闻姑娘芳名了?”

“回公子话,倚翠楼的姑娘赎身走了的、染病没了的、榜上恩客嫁了做妾的事常常发生。人来客去,这名字也是轮着用的。说来也怪,我来时听人说,前一阵子,说是有个什么大人物让人给害了,大理寺还来人查过呢。后来没过多久那个无虞就悄声逃走了,让老……让妈妈亏了不少钱。当时妈妈很生气,觉得这个名字晦气,本不打算再用,但又懒得给奴家另取个名字,于是奴家还是沿用了这个名字,住地屋子也是她的。”

“哦,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可惜。嗯,不过今日能见到这新‘无虞’,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呵呵呵,能侍奉公子是奴家的荣幸。”无虞又倒了一杯酒,“公子,喝酒。”

“好好好。”接了杯,饮了酒,“我与你甚是有缘,不知,可否请本公子去你房中坐坐?”

“这……”无虞似是有些紧张,可看到这位“公子”殷切又真诚的眼神,“公子请随奴家来。”

“可有好酒?”

“嗯,自然是有的。”

“那就走吧。”

此时的贺公子还在陷在温柔乡里,连两个大活人出了门都没有看见。

房间离翠玉阁不远,名叫栖子堂,名字倒是朗朗上口也很是雅致,但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一条长桌,几张矮凳,下面铺着厚厚的毯子;一张小塌,一方梳妆台,一个不大的衣匣,一张挂着红罗帐的床,家具是清一水儿的红檀木。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家具。

“公子先请坐。”说着,无虞将酒杯酒壶摆好,连着斟了两杯酒。“

“你也坐,靠近些。”

“是,公子。”

“我姓刘,名叫其咸,家排三,唤我阿咸可好?”

“这……”

“叫一声来听听。”“刘公子”直勾勾地盯着无虞,她的伪装从头到尾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总是能表露出偷着轻佻的真诚。

“阿咸。”

“哈哈哈,来,喝酒。”

无虞姑娘在“刘公子”又哄又骗地攻势下,渐渐退了拘谨,打开了话匣子。

喝了许多就,打来了话匣子,吐起了酒后真言

无虞本名方牧晴,家里经商,前不久伯父带着“跑货”时遇上了土匪,抢了货又杀了人。她家中便只剩下年迈的祖父,不懂商业经营的女眷和孩子,和她那吃喝嫖赌的废物老爹。

本就坐吃山空的方家哪还经得起折腾,方父欠了一大笔赌债,卖了宅子还气死了老爷子,一家子只能挤到一个小破院子里。可这赌鬼爹竟还不死心,还想着靠赌赚回祖业。

这一赌不要紧,更大一比债务也落到了方家。债主直接带着打手上门要债,给不出银子就砸东西打人,不堪拳打脚踢的方父便提出拿人抵债。

如此,方牧晴的母亲伯母,几个姨娘都被卖到低贱的窑子里做那卖皮肉的姐儿。方牧晴还有个弟弟名叫方牧狄,姐弟二人因着年纪小,生得漂亮又通乐理,算是“卖了个好价”,来了稍好些的倚翠楼。

在前厅,章予浣见到过方牧狄,年纪很小,白净干瘦,还未张开的脸还很稚嫩,缩在一角拨着一把古琴,弹得是一曲《潇湘水云》,她到时已是曲终,弦音声低低的,上行又回折,“水云”之声淡淡的,他的表情也淡淡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曲中满含无奈,无奈之中又似乎隐着一股力量,那是他无声地抗争。

“牧狄从小就爱读书,四岁便开始读《论语》、《礼记》,到……到了如今年纪,《诗经》、《中庸》、《左传》,就连注解都背得滚瓜烂熟。哈哈哈,娘亲还常调笑他,‘方家的小少爷不爱钻研商贾之道、筹策算术,难不成还要参科举考功名吗?’”方牧晴笑了笑,继续说。

“他竟满脸认真地回娘亲,‘母亲,狄儿不想打理家中产业,孩儿只想考取功名,入仕做一方父母官,就如张公所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现在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眼神坚定、目光炯炯。他……呃,他和我是不同的,他有志向、还有……还有抱负,心里还有未灭的光。可是,那些人竟然,竟然……他才十三岁!我能拦住一次,两次,可我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护好他。”

她笑完又哭,喝醉的脸两颊红红的,上面挂满了泪。

“我已到了如今这般地步,怎样都无所谓,只希望能让牧狄尽快出这水深火热的魔窟。”她转向章予浣,抓住她的墨色衣袖,“公子,你帮帮我好不好,只要能让牧狄赎了身,能有机会参加科举,我……我和舍弟,这辈子、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恩情。”

她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要跪下。

章予浣作势扶了她一把,“唉~,晴儿,今日高兴,别再说这些伤心话,败了本公子的雅兴。先陪你刘公子喝酒,旁的事以后再说。”称呼是亲昵的,语气却明显地冷了下来。

方牧晴只好陪着笑,“是,奴家醉酒失态了,公子勿要见怪。”她又拿了好几只酒盅,一连倒了三杯,“奴家先自罚三杯。”说完,提杯仰头全部喝了个干净。

章予浣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嗯,来,继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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