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白病倒了,她以往几乎很少生病,可这次的疾病却有如波涛汹涌,发烧咳嗽严重到让她直接进了医院。
同事们接连来看望她,到了周末还有学生们自发请老师带着她们来看望自己,这让许梦白很感动。
范新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削着苹果皮,一边说:“这病啊真是说来就来,一点也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你的课学校已经安排好让其他老师代上了,你不要担心,好好养病吧。”
许梦白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闻言刚想说话,张开嘴便忍不住咳嗽,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结束,才得以开口说道:“那就好。”
“好了,你少说点话吧,别管我说话,就当我自言自语。”范新美听她咳嗽都感觉疼,连忙给她倒了杯水。
许梦白捧着水杯,抿了几口,感觉嗓子好受许多,便开口说:“我自己一个人没事,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也陪我一天了。”
“现在才晚上七点,还早呢,我等你这瓶吊完再走。”范新美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许梦白,一边说。
“这瓶完了,我按铃叫护士就行了,哪用得着你,快回去吧。”
看她坚持,范新美没法子,只能说:“好吧,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啊,学校离这也不远。”
许梦白点点头,看着她收拾好离开,病房门关上,房间里陷入安静。
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环绕在空气中,伴随着窗外大大小小的虫鸣声。
许梦白合上眼,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被真空压缩,无边的虚无包裹着她。
转瞬间又仿佛被抽离,偌大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旷又寂静,空白又冷清。
恍惚间,似乎有人从很远的地方呼唤她。
“许老师?”
许梦白的神思被这一声呼唤拉回,一点一点从遥远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睁开眼,才发现高玫正站在门口,背着书包,朝自己走来。
许梦白怔怔的,还在想眼前的人是不是梦境。
直到高玫走到床边,关切地看着自己时,许梦白才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她又想到现在的时间,又皱着眉补充一句:“还在这么晚的时间来。”
高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白天在学习嘛,学习完又担心你,想来看看你。”没等许梦白开口,她很快献宝一样把自己今天完成的习题量报出来,“我今天效率很高,做的题比昨天多很多哦!”
古灵精怪的样子,让人怪罪不起来。
许梦白有些无奈,说道:“好了,你看到我很好了,快点回去吧。”
“我才刚来,你就要赶我走。”高玫自顾自坐下来,大有要呆很久的架势。
许梦白没说话,拿出手机,啪啪啪打字。
看她不理自己,高玫委屈巴巴的,蔫了一样。
等许梦白放下手机,看向高玫时,便像看到一只被雨打湿了全身毛发的狗狗一样。
她并没有出声安慰,而是看着高玫漂亮的脸蛋,想起了几天前的一幕。
在会议室的门外不远处,郑康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用那副恶心人的嘴脸问她:“你跟高玫,是什么关系呀?”
而手机里,是一张照片。背景是美丽的在与湖面海天一色的落日,而照片中心,是她摸高玫脑袋的画面。
如果画面中的人不是自己,那么这一定会是一张非常美好的照片。
许梦白心中翻起滔天骇浪,她咬紧牙关,本着清白人清白事的态度开口:“怎么了?我跟高玫同学关系比较好,摸她脑袋怎么了?”
“关系好?关系好到时不时去学校外面玩?老师跟学生,可以关系这么好吗?她的家长知道吗?她的家长知道你们关系好到,她在摩天轮上亲你的脸吗?”
一字一句仿佛针一样扎到许梦白心里。
她勉力维持理智,从混乱的思绪中抓到一点光芒,猜测郑康应该没有摩天轮上那个画面的照片,否则现在就会直接拿出那个照片来威胁自己。
一张摸头的照片不能说明什么。
想到这,许梦白强自镇定地说:“高玫这段时间的进步我相信校长你应该也知道,虽然我不想揽功,但确实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我督促高玫在学习。而我想,学习之外带着高玫放松放松,才能让高玫更有学习的动力。我相信高玫的父母看到高玫的进步肯定也会高兴。”
“哈哈哈。”郑康收起手机,略带欣赏地看她,又摇了摇头,说:“许老师,你还是太年轻了。在这个社会,只要一点捕风捉影的东西,假的就可以传成真的。即便你没做过,只要别人口口相传,你也就变得不干净了。更何况,
你怎么肯定,高玫不喜欢你呢?
作为一个老师,gou引自己的学生喜欢上自己,这种劲爆的新闻,你猜猜,在这个小地方传开来,会怎么样?”
我怎么肯定,高玫不喜欢我呢?
这个问题,许梦白扪心自问了好几天。
有没有除了直接问之外,可以得到答案的办法呢?
她还没有想到办法,就已经先躺进了医院。
这场病来的及时,校长那边的事情自然也就搁置了。
看许梦白长时间没理自己,高玫便收起了可怜巴巴的模样,很自然地跳过这个话题,“许老师,在医院住着感觉怎么样呀?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我可以去帮你买。”
许梦白回过神,看了她一眼,随后闭上眼睛,说:“我什么都不缺,你不用想这些,好好学习就好了。我已经叫新美过来了,她等下送你回去。”
听到这,高玫的神色暗淡了些,她张了张唇,最后还是乖乖说:“好嘛,我听话。”
轻轻软软的一句话,让许梦白没忍住睁开眼去看她。
高玫端正坐在椅子上,将背后的书包翻到身前打开,从她的百宝袋包包里拿出了一个又一个东西,一边自顾自开口:“这几天降温了,医院的被子肯定不会有多厚的,我怕你冷,所以给你带了一些暖宝宝,你要是冷可以贴在手脚和肚子上。”
“还有你这几天胃口肯定不好,我带了一些糖果,都是健康的,你要是觉得喝粥没味道的话,可以吃一颗糖。”
“我还带了个毯子……”
许梦白感觉心里好像塌了一块,她很认真地看完了高玫一样一样的介绍完所有自己带来的东西,然后在病床旁的小桌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多日来脆弱敏感的思绪像是忽然触碰到一块柔软的棉花一样,让许梦白感觉喉咙略微滞涩。
她刚想开口,喉头便迸发出一阵痒意,随即开始剧烈地咳嗽,越咳越痒,越痒越咳。
高玫急忙凑近,拍着她的背,等她稍缓的时候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许梦白喝了水,又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和下来。
因为打点滴而冰凉的身体都被咳得热乎起来。
许梦白晕晕乎乎的,原本想说的话也忘记了。
高玫看了看瓶子,按铃喊了护士来拆线。
白色的人影在跟前晃,许梦白有些困倦,不由得陷入了浅眠。
光怪陆离的梦境在她脑海里轮番演播,隐约有许多人走马观花地闪过,有她妈妈、舅舅,有同事、校长、学生……
数不清的人一晃而过,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杂碎的话语,但许梦白没有仔细去听的精力了。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唤她:“许老师。”
轻快的少女音,带着抚平内心焦躁的魔力。
可随即又有一个粗糙恶劣的男声响起:
“你怎么确定,她就不喜欢你?”
心口一滞的感觉让许梦白快速从梦境中脱离,睁开眼来。
顺带着,看见了一旁高玫来不及收起的带着浓浓眷恋的眼神。
许梦白原本就有些心悸的思绪瞬间如坠冰窖,即便高玫很快将那眼神收了起来,她却无法装作不曾发现。
她目光沉沉地望着高玫,直把高玫看得脸上的笑容都支撑不住。
高玫收起笑脸,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了?许老师,做噩梦了吗?”
软软的声音让许梦白的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莫大的愤怒、恐慌与愧疚顷刻间盈满她的胸腔。
她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高玫。”
高玫心里一紧,双手环抱住怀里的背包,乖乖应:“嗯,我在。”
许梦白:“我以后不会再督促你的学习了,你要自己好好努力。”
似乎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消逝,高玫慌了,急忙开口:“为什么?”
没等许梦白回答,她自顾自解释起来:“是不是今天我自作主张来这里打扰到你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许老师,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是。”许梦白睁开眼,语气语调与神情都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冷漠,“也不只是。”
“我厌倦了,高玫,我厌倦了带一个小孩,我不过是一个老师而已,甚至也不是你的老师,我有什么义务要管你这么多?你给我发工资吗?你发得起吗?”
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让高玫哑口无言。
“我……”
“你什么你,你一个小孩子,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反倒跑到这里来耽误时间,你对得起我前面煞费苦心地监督你吗?”
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高玫的眼眶便开始积蓄泪水,她强压住内心的情绪,将眼泪都憋回去,开始自顾自给许梦白找理由,“许老师,我知道你最近累了,你好好休息,我等会会乖乖跟范老师回去的。”
她话语里掩藏的哽咽让许梦白一时说不出更多伤人的话,喉咙好似被空气堵住一般。
病房里沉默了会儿。
许梦白转过头,看向窗外,再次开口:“高玫,希望你以后自己也能好好学习,不要让我失望。”
高玫从话里感受到了许梦白的坚决,她被悲伤的情绪压垮,说话也开始不经过脑子,“许老师,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突然就这样不管我的。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那个老头还在骚扰你?你不要害怕,我会想办法帮你的,我们肯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跟他没关系!”许梦白打断她,声音带上愤怒:“就算跟他有关系,你一个学生能做什么?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屁孩能做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自量力?”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高玫不要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可是现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高玫的心上戳洞。
眼看高玫脸色都变得苍白了,可许梦白却还是不得不继续继续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高玫,别把我想的太好了,我已经忍受你很久了,我就是一个没有责任感、遇到困难只想逃避的人而已。
你以后,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