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野将车停好,叫醒了一旁睡得安稳的戚许。
“哦,到了。”戚许自言自语地解开安全带。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急诊。
没想到已是后半夜,诊室里还跟白天一样热闹。
站在诊室中间找一张空床,戚许疑惑:“怎么都是小孩?”
况野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几乎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个面色煞白的穿着校服的小学生,挂着吊瓶,旁边守着表情或心疼或愤怒的家长。
有护士看到了这两个伤号,匆忙走过来,指挥他们到角落的一张空床去,别站在中间碍事,一会儿医生会过来给他们检查伤口。
两人依言过去,况野将床让给了戚许,自己坐在了床旁边的黑色皮面小圆凳上。
戚许思考了一下,还是脱了鞋爬上床半躺下。
她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头脑昏沉,也不想和这位况警官假客气拉扯一番了。
见她恹恹的,况野问:“很难受?”
戚许闷声:“还好,可能中暑了。”
昨天傍晚才落地,今天一整天都在归置行李,累个半死想着洗完澡好好睡一觉,又经历这么一遭。
两三分钟后,医生过来,一边带手套一边问:“两个人都伤了?什么情况?”
况野叫医生先去查看戚许,一边简单解释了受伤的原因。
戚许坐起来,仰着脖子配合检查。
医生触到她的皮肤,觉着有些烫,叫旁边的护士拿额温枪来。
“伤口长8厘米,深度还可以,2到3毫米,不算很严重的,一会儿来给你缝合。”看了下温度,“38度6,烧得挺厉害的,那就加一组消炎退烧的,再打个破伤风。”
医生又端起况野的手掌检查。
小心剥落之前缠紧的纱布,点评道:“止血做得不错,有点急救底子啊。”
况野:“学过一点儿。”
“那也得缝针,”又给他脑门上也来了一枪,“不烧,那就先不用吊针,口服消炎药加一针破伤风吧。”
“行,那就去把费缴了,一会儿来给你们处置伤口。”
不一会儿,护士拿来开好的单据。
况野突然想到,“你是不是医保卡身份证都没带?”
戚许拧着眉毛点了下头,“我告诉你身份证号码可以么?”
“我去试试,应该可以。”
况野递过自己的手机,戚许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记在备忘录里。
他用的是某国产品牌几年前的机型,倒是保持得有九成新,屏幕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手印。
戚许重新躺回床上,没力气,不舒服的时候她就习惯蜷成一团,这八年自己在国外都是这么过来的。
况野在窗口缴完费,将要走回诊室之前,瞟到角落里的自助贩卖机。
他走过去,仔细查看价格,稍微犹豫之后,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能量饮料。
大概记得发烧的人适合补充一些电解质。
况野回到诊室,第一眼没有在病床上找到戚许,往周围张望,才发现她站在一群家长中间聊得热络,同时伴随深以为然、义愤填膺等表情。
这精神头倒跟刚才判若两人。
况野抿了下嘴唇,微感无奈地走过去,碰了下她扬起的胳膊,递过饮料,“这给你。”
“谢谢,”戚许顺手接过,觉得情况也算了解得差不多,便结束了跟家长们的攀谈,回到病床上。
戚许坐端正一些身体,在况野的那句“要不要帮你拧开”说出口之前,拧开瓶盖仰头喝了起来。
一口气下去了半瓶,凉爽液体划入喉头,她觉得自己头脑的昏沉都好了不少。
“这可太舒服了。”
“我是个记者!那些都是市一小的小学生,吃了学校统一订购的盒饭食物中毒来的医院,我刚就是去有没有什么关于食品安全方面的料可以挖。”
不知道是做了她感兴趣的事情还是那瓶饮料的功劳,她的颓靡状态较之前好了很多,话也随即多起来。
况野慢慢啜下几口水。
行,这样挺好的。
医生过来缝针,况野依然很绅士地让戚许先来。
护士小心地先注射一针,进行局部麻醉,一边安慰戚许,“没事的哈,很快就会起效,一点不疼的。”
戚许特配合:“知道的。”
在别人那儿不确定效果,她这里肯定是一点不疼。
缝合过程对戚许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一直保持仰头的姿势有点累,而且最好还得一动不动。
可惜医院里没有她那把颈部能完全承托的人体工学椅。
注意到她这姿势的吃力,医生招招手让况野过来。
“你让她靠下嘛,借点力。”
况野依言过来,按指挥轻柔地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托着戚许的下巴,让她后脑靠在自己腹部。
这下舒服多了,戚许用头在他身上蹭了蹭,眯着眼睛,“你是不是有腹肌啊?”
“嗯。”
医生也在口罩后轻笑一声,“坚持下,很快就完成了。”
完成戚许的缝合之后,她又继续那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暂时又睡不着,就全程旁观了况野的缝合操作。
最后医生叮嘱了两人伤口的注意事项离开,又过了会儿,护士来给戚许扎上吊瓶。
诊室里,之前食物中毒经过治疗状态已经恢复大半的小学生被父母带回家,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眼睛喝红的醉汉。
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空气里被混入了酒臭,护士不动声色地调大了空调的风量。
戚许却后知后觉地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气味,那股不久前还紧贴着她包裹着她的馊酸让她突然坐立难安。
戚许先是解开丸子头,把头发都扯到鼻子底下用力嗅,庆幸自己护发精油的味道起到了一定的遮盖作用。
又想到自己被人抓着头发扯着倒退,虽然感觉不到头皮痛,但那姿势像是她去新疆玩的时候,看到的被人抓去杀肉的羊。
发出一声嫌恶的“呃”,戚许低头扫视自己的浅灰色连帽开衫短袖,那人可是在背后紧贴着她......
在况野诧异的眼神里,她飞快地拉开拉链,脱下短袖一气呵成扔进床边垃圾桶,然后用力搓了两下双臂,又抖抖手。
戚许自己是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的,她里面搭配的是件白色宽带的工字背心,虽然款式贴身,但看起来绝对比瑜伽服还保守多了。
要不是实在环境不允许,身上这条短裤她都想扔了。
可惜在场的人这样想的只有她自己。
率先感受到朝他们这边直射过来的目光的是况野,他环视一圈,发现是那几个醉汉,正表情迷离而兴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戚许。
而她本人,正毫无知觉地继续检查自己露在衣物外的皮肤。
况野假咳一声,移动着自己坐着的小凳子挡住那几道猥琐视线,发现床边的小帘子是可拉动的之后,松开绑绳拉上帘子。
戚许检查完毕,打了个呵欠,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
“其实,现在有空床,你可以去旁边休息的。”
“没事,我得看着药水。”况野指一指上方的几个药瓶。
戚许想揶揄一句“你人还怪好的嘞”,又怕没人接梗自讨没趣。
她继续挂水,况野继续低头刷手机,而她继续无聊。
终于——“你在看什么呢,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她实在好奇,也需要打发时间,如果他看的东西她也感兴趣,依他高冷却还算热心的这属性,他应该会愿意分享屏幕。
况野举起手机屏幕,“学习。”
应该是他的职业需要,每年有学分要求,用手机挂课。
不过,这东西还真的有人认真在看......还真是诡异,但不违和。
“哦。”果然呐,跟这样的人呆在一起的时间稍微久一点,连说话方式都会变得相似。
戚许躺着,把头转向另一侧。
半晌,在况野又重新沉浸回他的网课学习中后。
“你一直都坐这么直吗?”
“你是不是坐车、坐飞机从来都不调座椅的那种人?”
“是不是因为一直保持这个习惯,你才有腹肌?”
况野正好听完一节课,关掉页面,一边打开手机应用市场,一边回答。
“是,习惯了,腹肌不能只靠这个。”
他重新将手机递给戚许,“电量应该还够的,你下载一个想玩的游戏吧。”
“我是那种自私的人吗?”戚许接过手机,倒打一耙,“只顾自己能玩、不无聊,让你干坐着?再说了,还不是因为没人陪我聊天我才这么无聊的。”
她找到自己常用的影视APP点了下载,“需要充个会员哈,不然什么都看不了。”
“行。”
完成下载、注册、充值,期间让况野输了一下支付密码。
“我们一起看吧,放小小声,不会吵到别人的。”戚许叫况野凑过来些。
“迁就你,我们看个悬疑片。”戚许斜靠在床头,她一只手打着吊针,况野一只手缠着绷带,都不适合一直端着手机。
四周打量一圈,她叫况野把床头柜拉过来,又取下一瓶已经点完药水的玻璃瓶,组合到一起权当支架了。
电影是暑期档上线的,当时的票房不错,豆瓣评分也高,刚刚上线了流媒体资源。
发现况野看得很认真,戚许又忍不住:“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嗯。”
“钱不白花是吧?”
“是。”
“这个会员最低只能充一个月的,所以这期间你都可以随便看的。”
“好的。”况野答应下来,虽然他平时几乎不看电影的。
她的话痨并没有随着电影开始播放而停止,还要偶尔点评两句。
“女主角挺漂亮的。”
“这个应该是最后的反派,现在还看不出来,之后一定会黑化的。”
“这个冰淇淋看着好好吃!”
况野的回应,也仅限于发出一两声单音节的“嗯”“哦”。
戚许虽然对自己临时拼凑的手机支架很满意,不过这观影距离,屏幕和音量确实有点儿小,全神贯注了看了一会儿之后,她上下眼皮又渐渐支撑不住地阖起来。
况野是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才发现旁边的女孩又睡着了,大概是这个侧躺的姿势有些不舒服让她呼吸不畅。
她两只手抱在自己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
在况野看起来,像是一根脆弱的豆芽,白嫩纤细,两根手指稍微用力一捏就会折断。
他稍作犹豫,解开自己身上制服的扣子。
在给女孩盖上之前,他也学着她的样子仔细把整件衣服拿到鼻前嗅,确认没有异味,才小心地盖到她身上。
接着拉过来枕头,手掌垫在她脑后托住,稳当又轻巧地帮她换了个角度枕好。
做完这些,收回手时,指尖不小心划过她颤动的睫毛。
况野立即烫到了一样缩回手,手指蜷曲着垂在身侧。
好在,观察她的表情,仍然睡得很香甜。
况野较之前放松很多,自如地将物品都放回原处,拿回手机,关掉了播放到一半的电影。
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
戚许在护士过来拔完针后才被况野叫醒。
她手背上的针眼已经被按了半天,确保不会溢血或者淤青。
她懵了半天,像来的时候一样跟在况野身后往外走。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再晚一会儿,早餐都要出摊了。
“衣服是让护士帮忙给你套了一下,穿着吧——”到急诊门口,戚许才发现自己身上肥大的浅蓝色制服,想脱下来还给况野。
“后半夜比较凉。”况野又解释一句,推开大门。
因他这个推门的动作,戚许才注意到他的手臂。
准确来说,是两边手臂上的疤。
像是最不成章法的国画里的细碎枝蔓,从手腕下方一直延伸到手肘。
这样形态的陈年旧伤......两只手臂......戚许从不相信命运的神奇。
所以,她才会丝毫不抱有希望,仅仅为了证否,极力平复成稳定的声调。
“请问,你手臂上的这些疤,是怎么弄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