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杨菲跑过来:“许姐,今天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哪个人?”许虞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
“嗐,还能有谁,”杨菲说,“就是那个身材贼帅,戴着帽子口罩的事儿精。”
“没事啦,他就是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许虞认真想了想,说,“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人心情不好,就想来图书馆看看书,一个人安静安静。”
“他哪里安静啊,”杨菲撇撇嘴,又由衷地说道,“不过许姐你脾气真好,怪不得馆长老让我们跟你学习。许姐,我就没见过你不高兴的样子。我见你有时候碰到难缠的人,受委屈了,第二天上班就跟没事人一样,你是怎么给自己做心理按摩的啊?”
“忘记啊,”许虞煞有其事地说,“睡一觉,忘得干干净净。”
她倒也没说谎。只是没说,她是变成一条鱼来忘记的。
回到家简单整理整理,许虞就准备出发去夜市了。小区里的程奶奶擅长织一些手工毛线艺术品,拿到夜市上卖能补贴家用,但近日天气太冷,许虞就代为帮忙了。
作为谢礼,程奶奶给许虞做了独一无二的向日葵发卡,还给棉花娃娃织了一件花毛衣。
这个路光凯的棉花娃娃是沈丹丹的,她之前出差,就把快递地址填到许虞这里了。
许虞把穿了花毛衣的棉花娃娃拍了照,发给沈丹丹看。沈丹丹乐得合不拢嘴:“太可爱了!救命!鱼宝你一定要把他背着去夜市,一定能吸引超多的顾客。”
能不能吸引到顾客,许虞不知道,但是显然路爷爷被吸引了。他忍不住侧过头,盯着她包包里的棉花娃娃看,眉头紧锁着。
大概是对新事物的好奇吧。
说到路爷爷,他真是挺奇怪的。她刚出小区门的时候,经过活动广场,看到路爷爷被一群奶奶围着,他脸色苍白,有点慌乱不知道如何应对。
跟她印象里镇静自若的样子属实不太一样。
于是她顺便出手“救”了一下他。
路光凯愣了一下:“棉花娃娃?”
许虞点点头,“爷爷,就是仿照明星的模样做的娃娃。这是路光凯的,一个特别红的大影帝。您喜欢看电影,应该会觉得有点眼熟。”
路光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你是他的粉丝?”
“我算不上吧,”许虞摇摇头,“这是我朋友的,借放在我这里。她特别喜欢路光凯,嗯,应该说我身边挺多人喜欢他的。”
鬼使神差的,看到她摇头,路光凯有一瞬间的失落。
“我朋友那里还有一个苏柠的棉花娃娃,”许虞介绍道,“说是一起买的。她之前是他们的CP粉,哦,爷爷,CP就是一对的意思。”
路光凯的脚步停下来,他眉头皱了一下:“路光凯和苏柠……他们俩是一对?”
没想到老爷爷对娱乐圈八卦也挺感兴趣的。
看样子,他还认识这两人,不知道是该说老爷爷挺潮还是该说这两位大明星太有名气了。
“对吧,我也不知道。”如果此时是沈丹丹在这,她一定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许虞对此不甚了解,她只好努力回忆起沈丹丹曾经跟自己提到的小道消息。
“嗯,听说他们俩经常被拍到一起吃饭。我朋友说,路光凯那么冷淡的人,能陪别人一起吃饭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小邻居,虽然我对什么娱乐圈不了解,”路光凯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不过我觉得你朋友说的不对。从一个男人愿意和一个女人吃饭,可不能判定喜欢。你刚说的那两人,肯定不是一对。”
路爷爷说话的语气非常的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有种讲述人生经验的感觉。
“也许吧,不过路光凯什么的离我们太遥远了,”许虞笑了笑,转移话题,“路爷爷,我待会要去夜市摆摊了,您这会准备去哪?”
“去……去吃个晚饭。”路光凯不经意咳嗽了两声,颤颤巍巍地说,“我还没吃晚饭。”
他“迷茫”地望了望四周,似乎自言自语道:“这花花绿绿的怎么这么多饭店,老眼昏花了,不中用了。”
“路爷爷,你别自己吃了,”夜市人多繁杂,许虞怕他走丢了,忙说,“程奶奶让王爷爷给我捎摆摊的东西,王爷爷这会还没来,我先陪您吃个饭吧。”
“真是太麻烦你了。”路光凯“带着歉意”说道,“那我们走吧。小邻居,你喜欢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喝……喝奶茶吗?”
路光凯记得,苏柠总撒娇缠着江明,让他给她买奶茶喝。
他一直不知道,这玩意跟八宝粥似的,有什么好喝的。
“谢谢爷爷,我不喝啦。”许虞狡黠眨了眨眼睛,“晚上喝奶茶,长胖。”
夜晚的集市喧闹,人声鼎沸。两人慢慢而行,不同颜色的灯光在身边变换,棉花娃娃在女孩的身前晃来晃去,伴随着她长长的双马尾荡来荡去。
*
吃完晚饭后,王爷爷才发消息过来,说晚上有点事不过来夜市了,程奶奶的货物也就带不来。许虞放下手机,“路爷爷,您是想回家还是再逛逛?”
“逛逛吧,”路光凯叹了口气,“家里一个人冷清清的,也没有人说话。”
“路爷爷可以常来找我聊聊天,”许虞举起棉花娃娃晃了晃,“还有小路,也欢迎爷爷。”
路光凯伸出手去,好奇地戳了戳小路的脑袋:“你还专门给它买了个包包背着?”
“对啊,”许虞扒着手指头数道,“我还给它买了许多好看的衣服呢。现在它穿得是程奶奶织的乖孙孙毛衣,它还有帅气的西服,利落的运动服,比路光凯本人还多变。”
“咳咳。”路光凯快速抓住机会,他试探地问道,“说到路光凯本人,你怎么看?”
“戏演的挺好。”许虞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没了?”
“人长得也挺帅的,”许虞笑眯眯地继续摆弄小路,“所以您看,他的棉花娃娃这么可爱。我还准备过几天给它cos一下,带它去漫展玩呢。小路最喜欢出去玩了,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对不对呀,小路?”
完了。小邻居好像对他的棉花娃娃感兴趣,对他不感兴趣。
路光凯一向对任何事都淡定自若,胸有成竹,这会对她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走到前面,有打气球的。路光凯若有所思,得让小邻居有所察觉,他并不是什么路爷爷。
于是他提议:“咱们去打气球吧。”
摊主看着很高兴,毕竟路光凯扮的老爷爷看上去连枪都拿不稳。
下一秒,路光凯站直身体,眼睛稍眯,从第一只气球打到最后一只气球。
百发百中。
摊主的脸色从高兴,变成惊讶,最后变成绝望。
旁边驻足看热闹的行人纷纷发出赞叹声,有人开玩笑:“这是国家射击队来砸场子了”
“这老爷子不会是从部队退伍下来的吧。”
“比年轻小伙子眼神还好!”
路光凯回过头看小邻居。
“路爷爷,”许虞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老当益壮啊。”
路光凯:……不着急,慢慢来。
他考虑了一下,也许从行动上暗示不够明显,不如从言语上提示来的直接。
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跳广场舞的奶奶们散场,路光凯一边望着离去的人群,一边想起许虞那句“路光凯什么的离她太遥远了”,假装随意地开口道:“小邻居,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很遥远的人,其实就在你身边。”
许虞看了看路爷爷,又看了看散场的奶奶,顿悟:难道路爷爷是在想念路奶奶?怪不得他总是看上去孤单单的。
于是她说道:“当然了,爷爷,那些离开的人,其实都在注视和陪伴着我们,从未走远。”
路光凯还没反应过来:嗯?
“爷爷,跟你讲一个我特别喜欢的动漫,说得是人类的身边存在着很多的妖怪鬼神,但是大部分人都看不到它们。”
许虞蹲下身来,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符,“于是有人发明了这样的符咒,只要妖怪鬼神经过,人类就能看到他们。所以把这个符咒记在心里,当你特别渴望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你想见的,遥远的人。”
路光凯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姿。
她光滑的脖子上露出浅绿色毛衣的领子,在这萧条吵闹的寒冬夜市里,像一株新鲜的植物,安静地兀自向上生长。
路光凯知道在社交礼仪里,一直盯着一个人看是不礼貌的。
但他实在无法把目光移开。
尽管他已经三十多,早已经能够接受父亲去世的事实,可以熟练地在娱乐名利场中应对自如,见过数不清的诱惑和交易,将自己训练地冷漠没有感情。
甚至在夏牧的病房里,看着这个可以称之为自己引路人的老头,在输液管的嘀嗒声中一点点变得衰老无力,也可以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和冷静。
但在听到小邻居轻声说,“当你特别渴望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你想见的,遥远的人”时,一阵风吹过,他突然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端庄地坐在书房里,等待着父亲回来,给他讲解不认识的汉字。
路光凯一向自诩记忆力很好,剧本和台词能做到过目不忘。但回到房间之后,他却再记不起小邻居在地上画了些什么,脑海中只剩下她扬起脸同自己认真地说话。
她眼睛很亮。路光凯想起一个俗气的比喻,像天上的星辰。
他颤抖地伸出手,幻想着遮住那双干净的眼睛。他动了动大拇指,缓慢地抚摸着眼睛下娇俏的鼻梁,然后是那张粉色的,有些湿润的唇。
薄薄的双唇一张一合,她在不好意思地说道:“您怎么愣住了,您不会以为我是神婆吧?”
路光凯想了想,关上了房间里的灯,一个人在黑暗中靠在沙发上,点上了一根烟,然后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果然还是不会抽。
夏牧这老头不会是故意的吧,总给他安排一些爱抽烟的角色。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良久的沉默,只有银色钟表还在不知疲倦地向前走动。
沉默中,路光凯鬼使神差地拿食指去碰了碰烟头,白净修长的手指立马被灼烧出疼痛的感觉。
这种疼痛的感觉给了他一定的真实感,但这还不够,他内心压抑的感情无处安放。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突然开口低低地念道:
“She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
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
(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A mind at peace with all below,
(她的头脑安于世间的一切,)
A heart whose love is innocent! ”
(她的心充溢着真纯的爱情。)
“她的头脑安于世间的一切,”烟雾缭绕中,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遍一遍地地喃喃自语道,“她的心充溢着真纯的爱情。”
玻璃缸里,一尾红鱼自在地游来游去。
“She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
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
(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One shade the more, one ray the less,
(增加或减少一份明与暗,)
Had half impaired the nameless grace
(就会损害这难言的美。)
Which waves in every raven tress,
(美波动在她乌黑的发上,)
Or softly lightens o\'er her face;
(或者散布淡淡的光辉;)
Where thoughts serenely sweet express,
(在那脸庞,恬静的思绪,)
How pure, how dear their dwelling place.
(指明它的来处纯洁而珍贵。)
And on that cheek, and o\'er that brow,
(呵,那额际,那鲜艳的面颊,)
So soft, so calm, yet eloquent,
(如此温和,平静,而又脉脉含情,)
The smiles that win, the tints that glow,
(那迷人的微笑,那容颜的光彩,)
But tell of days in goodness spent,
(都在说明一个善良的生命:)
A mind at peace with all below,
(她的头脑安于世间的一切,)
A heart whose love is innocent! ”
(她的心充溢着真纯的爱情。)
————英国诗人拜伦《She Walks in Beauty》(她在美中徜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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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