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燥热,一 大早太阳便耀武扬威地挂在天上,栖雁醒来时总有种自己睡过了的错觉。
早餐桌上摆好了饭,不是往常的罐装食品加营养膏,而是昂贵的转基因蔬菜,绿油油的西兰花看着都让人直流口水。
“妈。”栖雁和早餐桌对面的女人打招呼,一边拉开凳子坐下。
栖念木朝女儿点点头,“你多吃点,攒点能量。”
栖雁点头应好,她是应届毕业生,今天是异常相关企业的招聘会,为此她已经做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准备了。
“异常”是一个相当粗略的概念,一般是指违背了普遍物理原则等的现象,由于其危险性被严加管控,一般民众对此知之甚少。如果要从事相关工作,需要遵守各种保密协定和特殊规则,甚至可能还会面临生命危险。简言之,这不是塔里大多数人向往的工作类型。
但栖雁从很早就确定了自己希望从事异常相关的工作。
原因很简单。
栖雁看着碗里有一头西兰花,鬼头鬼脑的踩着别的西兰花,从碗沿翻过,咕噜咕噜地就要从桌自上滚走。
她趁着栖念木不注意,一筷子将试图越狱的西兰花塞到了自己嘴里。
这株西兰花索然无味,但随着吞咽的动作栖雁立刻有了饱腹感。
她抬起头,家中的房顶上黑色粘腻的线条彼此缠绕蠕动,转头角落里的架子一边颤抖一边咯吱作响,窗台上的小花盆里,一簇一簇的耳朵面对着阳光开得正好。
她低下头,碗里还有一头西兰花蠢蠢欲动。
栖雁一筷子按下去。
“雁儿,咋了?”栖念木被筷子和碗底撞在一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在她眼里栖雁就是狠狠怼了一下空气,她下意识说道,“那有异常吗?”
“没。”栖雁摇摇头,“我就是……今天有点焦虑。”
栖念木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她劝阻的话又到了嘴边,“雁儿,干嘛非得去研究异常啊,妈不是非要阻拦你的爱好,这个东西它还是太危险了。”
“刚那个真不是异常。”栖雁说,安抚着栖念木。
栖念木从她当时大学选专业开始就不愿意她去学异常相关的专业,一直到如今就业依旧要絮絮叨叨的阻拦,昨天晚上甚至搬出来陈年老新闻说异常怎么怎么致几人死亡。
栖雁解释,说这种事情概率很小,而且她也不可能成为前线工作人员的,前线工作人员的要求很高,不可能收她这种有缺陷的。
栖念木说不过她,最后还是悻悻地去睡了,但早上还是起来给她做了早餐。
刚刚的西兰花就是异常。满屋子都是异常,满世界都是异常。
栖雁面不改色的看着一团蠕动的毛发从栖念木的身上爬下来,又爬到她身上,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着饭。
她已经习惯了。
她从小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她甚至是后来才意识到别人眼里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她小时候给栖念木讲幼儿园的见闻,栖念木听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带她去了医院。她被当作妄想症和精神分裂治疗了一段时间,她在医院学会了区分别人能看到的和别人看不到的,假装自己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的,她被允许出院。
之后在她初中假期的时候,她没注意到栖念木取东西回来,还在和一个会编花绳的手玩地愉快,忽然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她扭头看见栖念木跪在地上扶着门框,盯着她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栖念木当天就请了一周假,拉着她到层里最好的医院去看。
没想到她这次没被塞到精神病院里,专家皱着眉头对让她做了许多检查,最后让她转到了异常科,又转到了神经内科,最后判定她是有一种先天性的罕见病,和四色视觉类似,她能看到理论上人类看不到的异常。她现在脑神经比起刚出生时已经高度定型,即使替换义眼也不能确保她从此不再看见异常。
义眼价格昂贵,需要漫长的适应期,加上栖雁的强烈反对,最终她带着自己的一身原装配件回来了。
但选择专业时,她被明确告知,因为她罹患的这种疾病,比常人暴露在异常下面临的风险更高,更有精神崩溃的风险,不被允许报考异常调查专业。
最后她报考了异常信息处理的专业,这个专业名义上和异常相关,实际上是个电子信息类的专业,但好歹也算是沾了边。
“路上小心啊。”
吃完早餐,栖雁收拾打理好自己的外表,和栖念木挥手道别。
这个时间错开了早高峰,电梯里只有栖雁一个人。
她的脖子忽然感到一股毛茸茸的痒意,她拿手指轻轻去挑,一个巴掌大的蜘蛛顺势爬到了她的手心上。
“鹦鹉?”栖雁抚摸着它的背部,“你也要去吗?”
这是蜘蛛她是两个多月前一个下雨的日子她在窗台上捡到的。它主体长满了细碎的浅红色绒毛,背部和关节相连处则有一些黄色和黑色的绒毛,乍一看构成了眼睛的图案,随着它的动作六只眼睛仿佛在一眨一眨。
“不会有毒吧……”栖雁本想伸手去摸,又顿住了手。
她刚回头抓起手机,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毒、毒”
这声音好像是之间从她脑子里传出来的,栖雁四处打量了一番,最终锁定了眼前这个长的和蜘蛛一模一样的小家伙。
“是你在说话吗?”
“说话、说话”
“真是你啊。”
“真是、真是”
原来是异常啊。栖雁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点开照片,果然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窗台。
她放下心来,摊开手掌示意自己无害。
毛色艳丽的蜘蛛型异常犹豫地抖动着自己的触肢,试探着爬上栖雁的手。
从那天起,这只小家伙就开始混饭混宿。栖雁给它起名为“鹦鹉”,”每天晚上都要悄悄地逗它一会儿才会心满意足地睡去。她从小就想养宠物,一直没有机会,总算也有了自己的零元购。
鹦鹉偶尔也会跟着她一起外出,反正别人看不见,谁也不能阻止它进入公共场所。
“去、去” 鹦鹉的声音在栖雁脑内响起。
栖雁扭过头亲了亲小家伙,“那我们一起加油。”
……
栖雁乘地铁到达会场,玻璃门自动向两边分开。门后就是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是工作人员在做登记。
“栖雁?”一个戴着工作牌的青年和她打招呼。
木玖,此人是初中时搬家成为了她的邻居,不过一直不熟,直到在大学校园里再次遇见,她才知道他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异常处理专业。那之后栖雁常去找他借他们专业内的资料,两人才相熟了起来。
木玖在大学期间就已经提前进入了异常处理中心实习,一毕业就立刻有了正式工身份。
异常中心是主办方,看起来他是作为刚入职的新入被派来干杂活了。
栖雁羡慕过,嫉妒过,直到如今看到他的工作牌,依旧不能说是心无波澜。
她朝木玖笑了笑,简短寒暄两句,扫脸装置录入了她的信息,在信息库里检索通过后,木玖递给她一个代表与会人员的挂牌。
“今天异常处理中心也来了。”木玖说。
“嗯?”栖雁停下动作,
异常处理中心直接从定点高校的异常处理专业招人,连网上都查不到他们的招聘信息。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木玖显然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因此说地很谨慎,“但中心确实也布置了一个摊位,就在B01。”他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我问坐镇的前辈,她说是有几个后勤人员的缺,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在搪塞我。”
这就意思是不要让她抱太大希望。
栖雁向他道谢,抽了一张绘有场地分布图的折页,向里面走去。
她来得绝对不迟。
但诺大的会场里,层层叠叠的小方格,摩肩接踵的人,熙攘的声音和燥热的空气混在一起,一进其中便扑面而来。
蠕动的人潮似乎让鹦鹉也变得躁动起来,它趴在栖雁的肩上,不安分地颤动着自己的八条腿。
栖雁装作整理衣领,轻轻地摸了摸鹦鹉,深深呼吸,把自己也裹入人潮之中。
她向B01移去。
折页上B01的位置标住的是另一个小公司,看起来是事出突然,没来得及重新印刷。
她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蹭过去,果然看见贴着“异常处理中心”几个字的横幅,旁边居然还有海报。
有一大坨人都挤在那旁边。也只有这块这么乱,周围都已经排队进入五分钟面谈环节了。
这是在干什么?
眼看着围观者毫不动弹,栖雁“对不起”“让一让”“麻烦了”,不过周围人的白眼,奋力挤了进去。
桌后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女子,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解答着拥在身边的人的疑问。
“是的,待遇上是相同的,不会做什么区分”
“这方面我涉及到机密,我暂时不能回答”
栖雁听了一会儿,勉强算是弄明白了,还是简历筛选,笔试面试那一套,但是说是要招后勤人员,居然不说具体招几个人。
她也上去问一下会不会卡她的特殊疾病,凑近时2她忽然观察到女子耳朵处似乎有什么在一闪一闪,被头发遮住了,她辨认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蓝牙耳机。
女子弯腰取出一个看起来就非常高科技的黑色盒子,上端有一个开口,并解释说,“这里面装着一个已经无害化的异常。”
和异常接触需要很强的精神抗性,科班出身的人都是经过数年培训,如果要向外招人肯定要做一定的筛选。
而照女子的意思,今天先参加这个精神抗性的测试是招聘的第一步。
过了以后后面还有一大堆考验,不过那就必然和你没有关系。
异常中心高薪众所周知,但也不是所有人真的都做好了和异常接触的准备。只在新闻和教科书里见过的东西如今忽然就说在眼前,虽然装在一个看起来就很结实的盒子里,但还是有人脸色发白。
周围全是窃窃私语,无人主动上前一步。
栖雁也没动。
她不害怕异常,但也不打算做第一个。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
女子见状,微微一笑,“先由工作人员示范。”
她身后走过来一个女人,从里边绕出来,走到盒子前,伴着周围压低的惊叫,把手伸了进去。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几分钟,女人冷着一张脸把手抽出来,原走了回去。
女子重申了一遍这个异常一直是做测试只用,绝对安全云云。
栖雁隔着这个黑盒子,也什么都看不到。
终于有人走了出来,在登记了信息之后,鼓足勇气把手伸了进去。
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呆愣,女子柔声说了声“好了”,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把把手抽了出来,脸色有些古怪。
有人问她是什么感觉,她倒也不介意和人分享,
“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她去问测试结果,女子回答说之后会传到她的个人通讯上,她就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为了找工作多做一场噩梦好像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