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
视线略一往下,咖啡的热气丝丝飘渺。
“谁?”指尖无意识在桌上一敲。
“刚才那个。”对面的人斜靠在椅子上。
“哦,有点眼熟。”她说着,眼神朝那边挑了一眼:“看不出来。”
杜尔焉看她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半垂着眼,一副懒意。
“怎么样?”她换一只腿单翘着:“这里不错吧?”
江侑轻抿一口咖啡,点头,一一看向墙面挂着的画:“你要办画展啊?”
虽然画的基调与咖啡馆添了一丝灵动,但未免挂得太多了。
杜尔焉环顾了整一圈店:“都是我的宝贝儿,冷落谁我都不乐意。”
江侑轻轻一笑。
杜尔焉,她们这群人中,极力想要开展副业,然后频频亏损,却丝毫不打击信心的散装画家。
人是从名校毕业的,个人办展成绩不理想,现在倒好了,每开家店,就往里摆作品,倒还真有几幅画被人出高价买走了。
创业这些年里,唯一的几笔收入。
她这人,开店不讲章法,也不规划。
脑子一动,一挥手,当下就做。
江侑瞥向窗外,外头就是山,说风景好确实别有一番味道,换个词语来讲,叫荒凉。
杜尔焉循着她的视线指过去:“那儿,我修个山庄,夏天来这儿避两个月,挺有意思。”
依山,还有块小瀑布,想来不错。
江侑绕有兴趣的看看她。
杜尔焉兴致勃勃的讲起规划,一半,江侑突然插口:“你这儿有监控吧?”
“啊?”她一愣,不明所以的答:“当然了,全方位,无死角。”
江侑点点头。
“怎么?”她问。
“要个备份。”
她的嘴角微勾,杜尔焉脑子一转,也跟着笑了:“随时欢迎咯。”
这一笑,正好被池林捕捉。
她的眼神稍微一顿,捧着杯子喝一大口,寒冷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
江侑的笑,慢悠悠的,不达眼底。
这几年,她的变化不大,勾唇还是那样子。
漫不经心。
池林长呼一口气。
低下头,半天,重新抬起来的时候,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她四处寻找,外头苍白的路只有她的车孤零零的停着。
都没有人,只有树叶稀稀拉拉的被风卷着,岌岌可危。
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一大半,五十多一杯,她舍不得不喝完,磨磨蹭蹭的挨了十几分钟,终于是解决了。
起身要走,刚才的店员走了过来。
“小姐,您这边是我们的幸运客户,这杯咖啡请您了,费用会原路退回到您的账户。”
池林有些受宠若惊。她这人,运气可能全花在了高考上,凡是与中奖相关的,和她无缘。
服务员接着说:“这是我们店的消费卡,里面有五百余额,您下次来,直接刷这张卡就行了。”
桌子上的卡,金色,上边刻了咖啡店的名字——吾。
咖啡店里还有几桌客人,池林没反应过来:“确定是我?”
“嗯,是您没错。”服务员笑着,把卡朝她面前推了点。
这里在南市的郊区,属于未开发的区域,池林觉得自己大概率不会再来这里了。
她想了想,没有收:“谢谢,我不是这儿的人,卡你们拿给别的人吧。”
服务员露出为难的神情:“没关系,卡没有时间限制,您有机会随时都可以来。”
说着对方直接把卡塞进她手里。
她不好再推脱。
这家店的装修和味道都还不错,以后或许可以带着姜艺来,笑了笑:“谢谢。”
走出店,还觉着有点不真实。
卡是磨砂的质感,池林拿在手里,拍了张照。
不管怎么样,这是相当的幸运了。
道是直的,她朝两边看,没有人。
展开的想象中,无法知道江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吸了口清冽的空气,打道回府。
一折腾,回到报社是下班时间。
上楼还设备的时候,刚好撞见王洋。
夹在下班的人群中,王洋一把拉着她到了楼梯间。
“怎么了?”她问。
“我劝你还是等会儿上去。”王洋压低声音:“聂秋现在在楼上大开杀戒。”
池林被她严肃的语气震慑住了。
她对这个名字有应激反应。
聂秋是主编,骂人是能剥层皮的。
偏偏自己正是杀鸡儆猴的典范,只要聂秋开口骂,一定少不了她的份儿。
想想自己今天一天,采访没采访到,报道估计得黄,还鬼使神差在工作时间往咖啡厅一坐。
池林心虚问:“为什么?”
“实习生,稿子犯了个低级错误。”王洋无奈耸肩:“火星子,点燃了炸弹。”
“你就当你采访还没完,别去凑枪头。”她支招。
池林苦笑:“我没采访到。”
王洋深深的看了她两眼:“你不一早就去了吗?”
池林想不出解释词。
王洋摇摇头,往门口一指:“那你还是赶快上去,早死早超生。”
池林如同一块大大的火料,迈着沉重的步伐把自己送进了战场。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外加贬低得一无是处,最后留下一句常规结束词:“像你这样的,趁早滚出这个行业。”
看着聂秋离去的背影,她沉沉呼出一口气。
有了刚才的混乱,现在这里安安静静,一会儿,一道细微的抽噎在她旁边炸开。
池林是老油条了,刚才大部分火力都被她引了过去,但实习生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招架不住,反倒是先崩了。
池林抽了张纸过去:“其实,聂主编就是嘴上狠了点,但是个很值得学习的前辈。”
小女孩抽空看她一眼,复杂又怪异,可能觉得她有什么受虐倾向,也可能是没缓过劲儿,总之没搭话。
池林便把纸塞给她,回工位了。
被骂了这么久,高低脑子是木的。
但没办法,工作还得继续。
她重新整合了一遍之前的所有信息,打得草稿堆了一叠。
终于敲定了终稿,抬头,整个办公区一个人都没有。
松懈下来,又困又饿。
她站起身活动活动了两下僵硬的身体,瞥见最角落的位置还有一盏灯。
是刚才的实习生。
低头看一眼手表,十二点多。
从窗户看出去,当然很多楼的光都亮着。
池林走到廊道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热牛奶。
轻手轻脚的放了一瓶在实习生的桌子上。
人一惊,抬头,眼睛里红彤彤一片。
池林拍拍她的肩膀:“加油。”
对方哑着嗓子,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谢谢姐。”
池林摇摇头:“明天见。”
马上就要凌晨一点了,南市仍旧一片灯火璀璨,车流不息。
她租的房子在城中村,越靠近,车越少。
这里,还保留着以前的小巷子,出租屋藏在一栋栋老楼的里面,是个平房,小单间。
车停在巷子口,得步行绕十多分钟的小路,上两个坡然后才到。
灯光不亮,深夜,池林一个人走总要假装在打电话。
像个演技爆棚的演员,一镜到底,有模有样。
曾经留在南市的远大抱负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自言自语中,渐渐消磨殆尽了。
她以为读了一个不错的大学,留在了人才济济的大城市,做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她就可以更上一层楼。
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楼梯真的太长太高了。
回到家,她连灯都懒得开。
饿,但是她不想吃东西。
简单洗漱了两下,便钻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一直到第二天在公司茶水间解决早饭的时候才有机会掏出手机来看信息。
主要是姜艺的,回完。
看着群聊上方的小红点,她挑了个角落靠着,点开。
消息划拉到最上头,是昨天晚上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发的。
一条小字的提醒——
方旎邀请江侑加入了群聊。
原本安静的群也是在此后炸了许多条消息出来。
一条条的翻过,江侑的回复寥寥无几,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个字。
太高傲了吧。
池林忍不住诽腹。
但她是江侑,就算她什么都不回复也没有关系。
微□□问没有记录。
池林大着胆子点进她的头像。
江侑的昵称,一个Y加一斜杠。头像是一片暗蓝背景的玉兰花。
再点进朋友圈。
果不其然,非好友不展示。
她退出来给主页面截了个图。毕竟群聊随时有解散的风险。
手是抖的,但回工位的步子轻快了点。
她像个没事人一般,王洋感叹到:“你有这心理素质,你干什么都能成功。”
池林朝着角落看去,那个座位是空的。
王洋早就注意到了,撇一下嘴:“恐怕要失一员了。”
能进这里的,都是好学校出来的。
一路走来都优秀,突然被人全盘否定,许多人实习不过一个月,就干不下去了。
池林想到昨晚的身影,肯定道:“她不会的。”
王洋把玩着笔:“赌一顿饭。”
池林笑了笑,参与:“好啊。”
五分钟后,实习生出现在了门口。
放下东西,又径直朝池林走来,往桌子上放一盒饼干:“早上好。”
王洋看看她们,不依:“难怪你居然同意,原来是一伙的。”
池林无辜:“不许耍赖。”
王洋嘁一声:“昂,你定好了发我。”
实习生还没走,池林抬头:“怎么了?”
“就,谢谢您。”她腼腆的避着眼神。
这么郑重,池林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低低眼:“没什么。”
实习生把饼干往她又推了推,小跑着离开了。
一走,王洋凑了过来:“感觉你俘获了一个新人的心。”
池林看她一脸莫测,王洋平时就一个爱好,磕cp。
男女不限。
自己可能也成她素材了,忍不住无奈道:“可能是共过苦,同病相怜。”
这么一说,什么遐想全都没有发挥空间了。
王洋一脸扫兴的坐了回去。
池林摇摇头,去收桌上的饼干。
嘟一声,手机在旁边震动起来。
她拿起来,滑进提醒。
下一秒,差点没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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