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初夏已经有了直逼四十度高温的势头,人一摊在寝室里,连半根指头也不想动。
四人寝,临近毕业,有两个已经搬出去住了。
就剩池林和对铺的室友纪青颖。
她怕热,开了空调,头顶的风扇还呼呼的吹着。池林裹着厚外套,腿上还搭了个毛毯。
桌子上摊开一本《新闻学概论》。
纪青颖在床上刷剧,翻了个身,手垂下来。
“你下午做啥?”
池林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她是在和她说话。
纪青颖性子急,嫌她太过安静,平时不愿意搭理她。
她放下笔,转过身:“去图书馆。”
“晚上呢?”
“做兼职。”
果不其然,纪青颖撇撇嘴。她的行程太过无聊。
她又翻身翻了回去。
池林等了两秒,确定她不会再说什么,坐回桌前,继续写刚才没写完的东西。
隔了会儿,纪青颖又开口了。
“你还做兼职啊,不实习啦?”
池林又放下笔,面对着她:“能多做一天是一天。”
关于实习,她投了几家公司,不过都是石沉大海。
“留在南市?”
难得她问题这么多,池林有点意外,老实回答:“嗯。”
她哼了一声:“你老家发展不也挺好的吗,干嘛不回去?”
池林知道她的意思,南市虽然是大城市,但毕竟竞争太激烈了,混出头不容易。
不如挑个轻松点的,回老家至少不用担心房租。
这是纪青颖的想法。
但她不一样,在哪她其实都没有家,也不存在退路。
她笑了下:“我挺喜欢这里的。”
纪青颖又沉默了。
好半天,池林都要转回去了,她突然坐起来。
“我也留在南市好了。”
两个人平时关系不算太亲密,路上碰着点头之交罢了。和她聊起这些话题,池林摸了摸鼻子,有点不适应:“嗯。”
纪青颖爬下床,在抽屉里翻找出两包薯片,递了一包给她。
池林下意识摇头,她也没管,撕开包装,执意伸在她面前。
池林只好接下:“谢谢。”
“我男朋友不是在老家读嘛,本来约好了,毕业之后,就在那边工作。”
池林抬起头。
纪青颖靠在桌子边:“不过现在分手了,我也懒得回去了。”
她依稀记得纪青颖是有个从初中就谈起的男朋友。
每次过节,她就买一大堆东西,自己动手封成一个礼盒寄给对方。但她收到的礼物很单一,口红,香水。
她几乎没怎么用。
有一次,对方送重复了,她大吵一架,在寝室痛哭。
是清明节,宿舍只有她俩。
池林兼职完回来,她还在哭。
哭着哭着说好饿,想吃东西。
外面下着雨,她也没吃的,池林拿着没办法,在学校门口给她打包了一份肉丸汤。
没想到,第二天,她又肿着个眼睛笑眯眯的说她男朋友来找她了,她要去约会。
池林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点端倪。
“真的分了。”纪青颖神色平淡。
池林被抓包,有点尴尬,急急低下头,不知道说点什么。
安慰人,她不是很擅长。
纪青颖又插了瓶牛奶:“喝吗?”
池林摇头。
纪青颖自己喝了。
“那你兼职几点结束?”
“十点半。”
“那正好喏,我现在后门对面那家烧烤等你。”
“嗯?”池林没跟上她节奏。
她们不是能一起吃宵夜的关系……
吧?
纪青颖拍拍胸脯:“放心啦,我请客。”
“不是。”池林低了好一会儿头,说:“也不一定会准时。”
“没事啊,我不着急。”纪青颖耸耸肩。
池林找不到话说了。
“你别整天吃你那挂面,出去补充点维生素,蛋白质啥的。”
池林的生活习惯,称得上无欲无求。
穿得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就那么两三件,一直换。吃的也是,馒头,挂面,一瓶辣酱,天天如此。
池林抿了下唇。
纪青颖填饱了肚子,又上了床。
拉上床帘之前,剩了个脑袋:“就这么说定了哈,我等你。”
啪一声,全合上了。
池林低低的应了声:“嗯。”
“帮我再调低一度呗,好热。”
池林裹紧衣服:“好。”
找到遥控器调了温度,窗户外头,一片郁郁葱葱,热浪蒸腾。
她拿上包,把东西装好,握着遥控器敲了敲了纪青颖的床边。
“你拿着,等会儿自己调吧,我要出门了。”
纪青颖伸了只手出来,精准的拿过去,床帘里,她的剧大概进行到了**,配乐澎湃。
池林蹑手蹑脚出的门。
半下午,又是高温。
一路上也就稀稀拉拉几个人。
图书馆离女生寝室有一段距离,纵使池林刚才觉得冷到了骨子里,户外这么一晒,长衣长裤下,细细薄汗也冒了出来。
路过经济学院的大楼,她特意慢了下来,抬起头来。
大楼前有一个两米多高的银色雕塑,摆在喷泉中间,阳光一射,水珠颗颗晃眼。
无论去哪,她都是要绕到这边来。
假装路过,不敢停留。
极大的碰运气成分,但是大学四年,总还是有被眷顾的时刻。
当然,今天是不可能的了。
都快毕业了,留校的大四学生也就不到百分之十。
那个人当然不在其中。
绕过大楼,图书馆里人倒是多了起来。
南大的图书馆有八层高。
她们专业的书收录在二楼。
但是那个人一般出现在五楼,所以池林总是在二楼找好书,抱着再爬三层,坐进角落。
今天,角落都没位置了,她挑了个靠窗的座位。
从初中起,她就一路追随着那个人的步伐了。
考南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是擦着分数线过的,属于高考超常发挥,连老师都说她确实是运气好。
她把这,归类于她和她缘分未尽。
四年一晃就过。
现在缘分尽了。
摊开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全都只写了一个名字。
她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方法,说是只要写满一整本喜欢的人的名字,对方也会喜欢上自己。
于是她去书店买了最厚的一本,以为这样会更有诚意。一本没用,她就又写第二本第三本,一写就写到现在。
这一本也写到末尾了。
她用书挡住字迹。
这两个字太有辨识度。
图书馆里安静一片,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写完这本就不写了。
她这么想着。
放肆一把。
最后一页,一句话,独占正中。
——江侑可以喜欢池林吗?
“可以。”
太安静了,心跳的咚咚声直达头顶。
嗯?
她稍微一愣,在这猛烈跳动的间隙中,有一句气声。
就这么一句。
嗯?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飘渺的香味儿。
水果梨。
池林私心之下画的爱心,停在了一半。
窗外头是鸟鸣。
耳边是呼吸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她猛得合上本子,来不及塞包里,一手抱着,一手提包就朝楼梯去。
一步都不敢停。
“喂,跑什么?”
一口气出了图书馆,衣领被人拎住了。
她缩脖子挣脱,阳光下,那个人眯着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个,我,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
就这么被**裸的,无关痛痒的语气说了出来。
她猛然冷静了。
“不是。”
“什么不是?”
“不是你。”她低着头:“是别的江侑。”
“哦。”那个人点点头,好像是相信了她一本正经的说辞。
视野中,那个人垂在腿边的手,白皙曝光,皮下是淡蓝色的青筋。
“你怎么知道我叫江侑。”
摒除现在的情况,在此之前,她和她一句话没说过。
池林一时哑口无言。
终于:“大家都认识你啊。”
“是吗?”江侑把手插进兜里,往侧边靠了靠,旁边就是花坛,开满了矮牵牛。
花挨着她的手臂。
池林点头。
下一秒,江侑绕过她,跨下台阶。
手上的本子被池捏出了一道道折痕。
皮肤被晒得发烫。
她呼出一口气。
提前去了兼职的咖啡馆。
“中暑啦,脸这么红?”
店长问她。
她摇摇头:“就有点热。”
确实很热,她一直都在冒汗。
下班之后,工服里的T恤湿了一后背。
拙劣的谎话。
她哪里还认识别的什么江侑。
“可以。”
盛夏中,她如清泉的嗓音。
随着黑夜,越来越清晰。
她可能对她稍微有点印象。
毕竟,她和她进了一个同一个社团。
她知道她喜欢她。
从什么时候?
她从来没有表过白,只是和她擦肩而过。她的蓄意,在江侑的视角中,只是万千人流的一个。
她为什么会知道。
也许现在应该考虑得不是这件事。
而是,她为什么要说可以。
池林的脑子一片乱麻。
连神经大条的纪青颖也发现了。
“要不要点瓶酒?”
“啊?”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已经发了很久的呆。
“感觉你心事重重的。”纪青颖说。
露天的摊,老板在几桌外光着膀子翻动一把把的烤串,白灰的烟雾四下飘,也飘到了她们这边。
桌子上已经堆了一小座山了,都是纪青颖点的。
“正好,探探底,以后出了社会也好清楚自己的酒量。”
她拍拍胸脯:“放心啦,我扛也会把你扛回去的。”
于是,一张四方小桌,摆了两盆烧烤,还加了几大杯扎啤,一时间,满满当当,没有放碗的余地。
池林疑惑抬头,纪青颖露齿一笑:“我也要借酒消愁。”
原来如此。
她是真的有巨大的愁要消,一口一口,很快,两杯就见了底。
总不能两个人都不省人事吧。
池林喝得克制。
到最后,竟然是她倒桌不起,纪青颖眼神清明。
她不过一杯。
“你是真滴酒不沾啊。”纪青颖无奈的戳戳她。
池林猛坐直,说:“我没事。”
纪青颖噗嗤笑:“嗯嗯嗯,知道知道。”
池林撑着下巴,她平时话很少,能点头摇头的事,绝不张嘴,非要出声,能一个字解决也绝不会说两个字。
纪青颖最讨厌和这种人相处了,装什么装。
但池林稍微要不一样点儿,她不表达,但不代表她不记心里。
“不要难过。”池林低着眸,在纠结措辞。
学她们这个专业的,表达能力都不差。池林只能在纸上发挥,交流总是带着点不自信。
纪青颖就盯着她,半天,池林叹了口气:“你很好。”
“不会安慰别安慰了。”
池林郁闷的把头低了低。
她身高在女生中并不低,但人总是显得小小一团。纪青颖观察了会儿,大概是她太瘦,头也总低着的缘故。
突然,小小一个的她拢进一道阴影里。
纪青颖抬头望去。
“啊咧?”她惊讶,眨巴了两下眼,确定不是幻觉:“江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