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chapter 75 顿感

人们总说:孩童敏锐又迟钝。

这话不假,他十岁那年模模糊糊地感知到自己的母亲正筹谋着什么不愿意让他得知的事情,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是兄妹相残,他的母亲要亲手杀害她自己的哥哥;他模模糊糊地感知到自己的母亲和贺琛欢有某种隐秘的联系,却没有想到这联系是合作杀害了自己的舅舅。

他模模糊糊地感知到那时候贺琛欢看向他的眼神隐含着莫名的情绪,却没有想到这情绪是来自一座舅舅制造的孤儿院,而这座孤儿院葬送了不少孩童的童年。

贫民窟、皇室、畸形的异能崇拜,这些事情看起来离他是这么远,但又好像离他如此之近。

秦祺终究还是为她的孩子打开了房门,在秦一从孤儿院回来之后。秦一在得知了前任校长的死因后告别了现任校长,转而去拜访仅仅几日不见的女校工,女校工不在留言板旁的木屋,在木屋后的草坪上。她哭丧着脸,告诉他自己的弟弟死了,是短暂地清醒了一回后自杀死的,自杀完后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迟迟不肯合上自己的眼睛。

这名活着从来不曾拥有过身份证明的男士,逝去大概也不需要死亡证明:他应该既不需要葬礼也不需要墓地。他躺在草坪里,执拗地不肯合上自己的眼睛。

女校工故作怯懦地看向秦一,看见这名活在传闻中的教会圣子皱了皱眉,金色的眼眸闪了闪,摘下了手套,手套下的手有着漂亮的骨节,下一秒手背的骨头开始畸形地增生,最终长出了一把难以言喻的骨琴,琴弦鲜红,像是某种令人不安的诅咒的实体。

教会的圣子简单地调试了一下琴,试了试音,忽略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女校工讶异的表情,缓慢地将提琴奏响。这琴的声音清越动听,奏的曲目是摩尼埃尔葬礼上常见的安魂曲,执拗地不肯合上眼睛的男士,最终还是在琴声下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教会的神明冕下曾经捡到过一个孩子,改造了他的身体,植入了一块特殊的骨头,让他获得了一个A级的异能。十年之前,这个孩子的孩子来到了教会,获得了他父亲的遗物:一块从父亲身上拆下来的特殊的骨头。

他以一个作弊的方式,继承了父亲的异能。

“说来真是巧,我前些日子刚见过这位先生,几天的时间都不到,先生就清醒了一回自杀了。”那之后秦一收了琴,骨琴滑稽地又长回他的身体,像一只寄生在骨头里的宠物。女校工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不敢看他。

“才死没多久......我想这片草地大概不需要这么丰盛的化肥,你刚刚是不是准备活埋了他?秦家有专门的墓地,去找校长申请,会有人帮你安排的,”秦一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会打好招呼,你不需要提供他的身份证明或秦家的工作证明。”

“......谢谢您,”这名女校工勉强地笑了笑,笑容里颇有几分自嘲,“谢谢您,秦先生。”

“看样子你确实知道我是谁。”秦一抱臂看着她。

“知道,”女校工把鬓边的一缕头发绕到耳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或者是男人的死亡让她没了什么无形的顾虑,回道,“......我知道您是谁,我背下过秦家整个家族的档案。”

十几年之前,她在孤儿院里求生,然后出逃,不得已逃到贫民窟里再求生,再出逃。然后一路辗转,终于在朋友的帮助下拿到一张身份证明,开了小店,卖点吃的,在摩尼埃尔做着一个普通的商贩,再默默照顾着她所爱的疯男孩。

十年之前,为了杀一个人,举刀向孤儿院的幕后人报仇,她用自己那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异能过目不忘,背下了整个秦公馆所有的结构和布防,秦家每一个家族成员和雇佣的工作人员。

其实她不需要背那么多东西的,他们的刺杀里应外合,用不到那么多东西。只是她从孩童时代起,秦家就成了压在她脑海里的怪物,后来成为了她的梦魇。她做梦都想看清这个庞然大物的本来面目:她想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可怕。

在背完全部的资料的时候,她想:啊,其实原来也没有自己以为得那么大,原来它没有那么恐怖,那么得遮天蔽日,有些地方甚至不那么得残忍黑暗。

她被自己的恐惧绑架了好久好久。

“你舅舅到底干过什么,怎么和皇室合作的,孤儿院里他都干过什么,贫民窟所有和秦家有联系的部分。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你再要,我也没有。”秦祺将一个文件袋推到秦一的面前,对她好奇心颇重的孩子说,“我犹豫过要不要把它给你,但看芙洛俪兰殿下对贫民窟的态度,也许马上就会有下一次合作。不过现在的你看起来似乎是对它们不再感兴趣了。”

“能让一群孩子冒着死亡的危险逃离的孤儿院,里面会发生什么我确实不想细看,”秦一笑了笑说,“我之前一直以为秦家早就在建国时把一些不光明的部分撇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您当年到底怎么和贺老师达成合作的?”

问完秦一一笑,这个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水到渠成。芙洛俪兰牵头,贺琛欢动手,秦祺开门。他们三个一个想要除去国家的一个毒瘤、一个想要复仇、一个想要争夺家族的权力......甚至就连那个被杀死的人,也许也是想要死的。

秦一想:现实远比他看过的讽刺惊悚小说魔幻。

和母亲交谈完秦一回到了那座小阁楼,走过楼梯与长廊,直到走到恋人的房间门口,贺琛欢搬过来后在书房门上挂了个小牌子,牌子上是木刻的“我在忙,亲爱的。”平时这个牌子会挂在里面,如果挂在外面,就代表“请勿打扰”。

牌子不是很好看,贺琛欢刻得很粗糙,能看得出来后面的“亲爱的”三个字已经懒得用刀,是直接用什么腐蚀木头的毒写出来的——这家伙就算调笑也调笑得很不走心,很半途而废。秦一怀着一种微妙情绪站在木牌前,近乎控制不住地想:贺琛欢在面对他的时候,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虞净也曾经都是舅舅在孤儿院里养的孩子,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教授他的?

贺琛欢曾经调笑过:“也许有一天,你会和归海煜感同身受。”

秦一还在愣神,贺琛欢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被风吹开的,他的房间没有上锁。秦一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的走进。贺琛欢的书房很简单,只有排满了书的书架和一套书桌,书架里放的有一大半都是各种各样的小说。各种材质的纸张胡乱地堆在桌面,便宜的贵的都有。重要资料大概被他锁进柜子里,桌面上的纸张大半都是些涂鸦和写在涂鸦旁边的吐槽。

这些吐槽大到皇室小到街边的小吃,整个摩尼埃尔大概是无一幸免,堆在桌上像是一份很有贺琛欢风格的拼贴日记,像是一个孩子堆在铁盒子里有关世界的秘密集。一本封面上写着捐款记录的笔记本则像是等待被打开的魔盒,压在所有的纸张之上。

母亲告诉他,她和贺琛欢达成了协议,这个协议的内容异常的讽刺:让当年从孤儿院里逃出来的孩子们到秦家工作谋生。至于剩下的实在不愿意在秦家工作的,摩尼埃尔物价太高,生活不易,贺琛欢定期会去接济他们中的困顿者,也会给他们开办的福利院或其他慈善机构捐款。

这一瞬间,似乎曾经的贺琛欢千篇一律的贫瘠生活也有了另一种解释:他只是在朴素地省一点不必要的钱。

也许他也应该捐一点,秦一想,也许这本记录上的所有人和机构也该得到第二份接济或捐款,来自秦家的。

他莫名想起教会里养着不少老人,都是年龄太大退下来的修女或牧师,大都也算得上德高望重,性格普遍都像长不大的老顽童。这帮老顽童有时候会抱怨生活太无趣,虞净便会安排一些刚入教会的新人们去陪这些老者聊天,老者聊高兴了就从自己的房间里摸出些收藏品,赠给新人,大家都高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种一箭三雕。

这些收藏品大都贵重,都是这些修女牧师年轻时攒下的宝贝,秦一惊讶于他们的慷慨,就像他惊讶于这些人年轻时有多么吝啬的传说。

其中一位老者曾经送给过他这么一句话:“一个人若想活得乐呵,就要活得糊涂。”

可“难得糊涂”和“不听不看”之间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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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究竟是什么色号的
连载中南城有个背包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