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系统

1

他姓季,叫来之。

取自“既来之,则安之”中的来之。

他还有个同卵双胞胎弟弟,叫季安之。

他现在二十来岁。

正是未来还拥有无限可能的日子。

可目前,他最想去做的事情,就是去自杀。

他选好了时间。

踏上了顶楼。

楼顶上的风猎猎作响。

现在正是午夜时分,废弃大楼的周遭,寂静、沉默。

一切就像是死了一样。

头顶上,是一轮孤月,没有星星。

只是,在自杀的前一秒。

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响了。

不是老鼠或猫跑动的声音,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声音,那种声音陡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渐渐变大。

于是,他开始感到眩晕,难受。

好一会儿,待脑内那种尖锐的声音歇了下去,他才缓过来。

但紧接着,有东西开始在他的脑内说话。

【宿主你好,您已被强制绑定同生共死系统。】

【通俗点来说,你和另一个人的生命状态绑定了,你死,他也死。】

季来之踩在天台边缘的脚不由得一颤。

什么意思?

他退了回来。

那冰冷的、像是在他脑袋里说话的机械声还在说话。

【绑定对象:余羡宁。】

【他目前的生命状态:健康。】

【最后,请谨慎对待您的生命。】

2

季来之有点恍惚。

好几天过去,他都没能从自己被系统绑定了的奇幻事件中缓过来……

“是谁和我绑定了?”期间,季来之尝试过像很多开了金手指的小说主角那样,和系统对话,但绑定在季来之身上的这个系统,只会提醒他,他的生命和另一个人共存。

除此之外,季来之没能从让这个系统说出其他内容。

同名同姓的、名为“余羡宁”的人那么多。

和他绑定了生命状态的余羡宁是谁?

这个余羡宁又是怎样的人?

虽然疑惑,但季来之的生活里从没有出现过余羡宁这个人。

其实,季来之也想过,系统之类的东西,会不会是他的幻想……但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这件事是真的,他就不能去冒这个险。

他可以独自一个人去死,但绝不可以背负一条人命去死。

所以,季来之勉强吊起自己对生的意志,继续像个行尸走肉地活着,直到那天——

那是个下雨天,他没带伞,在便利店躲雨。

便利店内的电视,正在播放一则本地艺术新闻,镜头里一闪而过的年轻画家,字幕给出的介绍,正是“余羡宁”。

但季来之只是愣了一下,就付款结账走出了便利店。

这个世界名叫余羡宁的人那么多,怎么会这么巧呢?

他或许是想得太多了。

3

某天深夜,季来之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很难受。

他呼吸困难,感觉就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可他晚上并未吃错什么东西,也没嗅到什么奇怪的味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来之蜷缩在床上一角,琢磨不通,也不知道该如何自救。

庆幸的是,那种窒息感很快褪去……

季来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并不是他出现了什么问题,应该是和他绑定的那个人出了问题。

他还记得,系统最初跟他说的话。

他死,对方死。

那么,如果对方死,他大概也会死。

可世界茫茫,究竟应该怎么找到这个人呢?

次日,手机给季来之推送了一条消息。

据说,那个青年艺术家余羡宁因意外差点于家中窒息。

在看到那条新闻后,季来之顿了顿。

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季来之对这个名为余羡宁的人,开始产生了好奇心。

最开始,他只是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他想知道余羡宁是个怎么样的人。

再后来,一切都收不住了……

4

又是一个夜晚,季来之蜷在床上,再次出现了身体难受的状态,他的手腕很疼,呼吸渐弱,像是在失血,缓了一会儿他就懂了,这次又是余羡宁那边出了事——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季来之默默记录着:第一次是窒息,第二次是溺水,这次感觉很像是失血。

不知道为什么,余羡宁的身上总是会出现各种濒死的意外。

季来之自己也说不清,被余羡宁的死亡感受牵连是什么感觉。

的确,他曾有过强烈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

可死亡的威胁逼近时,他又感觉到痛苦,想挣扎,要挣扎,会挣扎……

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他对生大概还是有所渴望的。

可季来之现在这种众叛亲离、茕茕独立、没有未来的生活,他又觉得自己和死了差不多。

有时候,思考只会带来清醒的痛苦。

所以,季来之之前一直不让自己多思。

不懂,不清楚,他便可以稀里糊涂地继续苟活着。

只是,近期发生的各种奇幻的事,一点一点挑起了季来之的某种好奇心,他不得不多思。

而且,季来之强烈地感觉到,他对余羡宁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心——一个他未曾面对面见过的陌生人。

季来之感到好奇,感到疑惑,并很想知道为什么。

可他生性懦弱、被动。

他从来都不主动。

毕竟,季来之连活着这件事,都活得很被动。

所以,在好奇心开始冒头的时候,季来之就开始劝诫自己了:别去管,不要好奇。

可潘多拉魔盒既然被打开了,就难以轻易阖上。

没能抵住诱惑,季来之开始关注和余羡宁有关的新闻。

是的,余羡宁每次出意外,都会登上娱乐和社会新闻。

余羡宁有时候是差点窒息,有时候是差点割腕,有时候是从高空失足坠落,他出意外的方式多种多样……

余羡宁的身上频繁会出现意外。

这其实是很古怪的,甚至该说是不正常。

但季来之很块就有了更古怪的发现:

周围人,除了他,对余羡宁的记忆似乎都很短暂……

简单来说,每当余羡宁出了新的意外,周围人就通通会忘记他之前发生过的那些旧意外,也就是说,在他们的视角里,余羡宁只会出一次意外……

看完了关于余羡宁最新的高空坠落意外报道,季来之垂下了眼。

他忍不住开始思考:

余羡宁每次出的意外,几乎都是奔着要夺走他的生命去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世界要抹杀掉他一般……

如果有一天,余羡宁真的死去了。

或许,他就成了唯一一个能完整记住余羡宁所有“死亡”的人……他会成为一个独特的见证者。

嗯……其实也不对,要是余羡宁死了,他也会死……因为有系统的存在……

季来之感到越来越奇怪,好奇心和探究心愈发占据着他……

那种好奇和探究,实在是挠得季来之心痒痒。

于是,季来之开始有意深入收集余羡宁的消息。

他想了解余羡宁这个人,了解他的画,了解他画里所描绘的世界。

可季来之收集的所有信息显示,余羡宁的原生家庭十分美满,他父母恩爱,吃喝不愁。

他的画里透露着对世界的观察和热爱。

一个画作里充满生命力的人,想来是不会轻易自杀的。

那么,频繁发生在余羡宁身上的意外,就显得很奇怪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

一切都好不正常……

就像,余羡宁被世界针对了一样……

嗯?

有可能吗?

季来之被自己这个陡然冒出来的突兀想法惊到了。

无论有没有琢磨明白,“为什么”的这个问题,就像一根细刺,扎在季来之本已趋于麻木的神经上,带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鲜明的“困惑”。

他想去见见余羡宁,亲眼。季来之想。

可是,要怎么做呢?

仅靠他自己,似乎并没有办法……

5

瞌睡遇上枕头。

季来之网络上认识的一个好友日前跟季来之联系,他说自己住院了,还神秘兮兮地让季来之猜测,他在医院里遇到了谁。

朋友:【好啦,是余羡宁,那个知名的青年艺术家!】

朋友:【他前段时间失足坠楼不是闹得轰轰烈烈吗?他现在,似乎正在这里住院。】

朋友:【我记得,你最近不是对他很狂热么!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来近距离看看你的偶像[奸笑][奸笑][奸笑]】

朋友:【顺便,你也带点水果来看看我嘛……我一个人待在医院里,好无聊的,很孤独欸。】

季来之:【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重点吧?】

朋友:【嘿嘿[龇牙]】

朋友:【来吧来吧,看看我给你拍了啥?】

朋友:【[分享照片]】

朋友:【是你偶像的病房号哈哈哈哈哈】

6

站在住院部的走廊上,季来之打开朋友发过来的那张照片,又确认了一眼病房的号码。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刺鼻,但令人清醒。

他想,他终于要见到与他绑定了生命状态的陌生人了。

余羡宁住在高级的单人病房,可能是因为最近有记者或粉丝老是来打扰他,他的病房门口还有两个保镖。

亲眼见到保镖劝退了一队人后,季来之意识到,他之前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和余羡宁非亲非故,要见一面并不容易……

难道他就要这样半途而废吗?

可不半途而废又能怎么样……毕竟他连自杀都半途而废了……

就在季来之打退堂鼓的时候,他又感觉到身体的不舒服。

不,不对——

这不是他的不舒服,是余羡宁的不舒服……

该怎么办?

季来之感受着身体的不对劲,抬眼瞥向那两个保镖。

他的内心其实还是没有底气,但最终还是孤注一掷地跑过去,“余羡宁有危险,快,快去看看他!”

两个保镖起初并不相信,只当季来之是那些妄想投机的记者,可架不住季来之一脸死色,很吓人,他们最终还是打开病房门看了,一看就不得了,余羡宁躺在病床上,嘴唇,脸色都很难看,像是中毒了……呼叫铃很快就被摁响,其中一个保镖赶紧去喊医生和护士……

周遭的一切都很混乱,季来之虚弱地寻了个地方坐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总算是恢复过来……大概是医护人员将余羡宁抢救回来了……

季来之本来是想来和余羡宁见一面的,但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余羡宁的状态,大约是中毒了,医院对此很关心,甚至还惊动了警察,季来之后来也被警察邀去做了笔录。

警察的破案速度很快,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是一个不起眼的清洁工。

简而言之,季来之被安全地摘出去了。

可安全的日子并没有让季来之过多久,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又找上了他……

7

网络上曾经有句流行的话是这么说的: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1]

假如,将季来之的自杀念头当作一场雪崩。

那么,导致这场雪崩的雪花大概有几片。

第一片,大概是囿于季来之个人的性格。

他懦弱、老实,逆来顺受,遇见不公事的第一要义,就是忍。

但忍无可忍,忍到阈值之后呢?

没有谁知道……或许就是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吧。

第二片,大概是来源于季来之并不能得到多少爱的原生家庭。

季来之的家,其实是有爱的。

可那些爱,大部分都被父母分给了季来之的弟弟。

至于季来之呢?

没有谁会在意的,不骂季来之,都算是谢天谢地的事了。

说来奇怪,季来之和自己的弟弟分明是同一天出生的,按照生物上的遗传定律,他们还拥有相同的DNA。

可是,在很多事情上,季来之就是比不上自己的弟弟。

他没有弟弟聪明,没有弟弟讨人喜欢。

第三片,则是来源于季来之的恋人……

好吧,其实也不应该称之为恋人。

一直以来,都是季来之在单恋对方而已。

那个时候,季来之刚刚和家里断绝关系,正是孤独、难过的时候,那人出现得太过恰好,于是,只要那人稍微对季来之笑一下,说句好话,季来之就恨不得把心都捧给对方——究其缘由,是季来之太渴爱但又实在缺乏眼光。

遇人不淑,轻易将信任交付给另一个人的后果,就是季来之被骗光了钱,还背上巨额债务。

简而言之,季来之遇到了一个诈骗惯犯。

其实,只要稍微回顾季来之和那位诈骗犯的相处日常,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不对劲的地方,像是,那个诈骗犯很抗拒和季来之进行任何肢体接触,明显就是有点恐同的;又像是,那个诈骗犯总有数不尽的借口来朝季来之借钱,然后开始装可怜……

但自顾自沉溺在“陷阱”里的猎物感受不出来。

彼时的季来之,被圈进了甜言蜜语里,看不到世界的真实。

于是,当世界的真实在他眼前被残忍地揭开时,他的天便完全塌了。

8

催债的消息和电话挤满了季来之的手机屏幕。

它们是那些残酷的真实,将季来之从对余羡宁的好奇中拖了回来。

老实说,对余羡宁频繁出现死亡意外的好奇,一度让季来之转移了注意力,但现在,那些催债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于是季来之知道,他是被剥夺了自由时间的人,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赚钱,但钱哪里那么好赚?

没负债前,季来之是个普通的上班族,算不上大富大贵,只勉强让自己生活无忧而已。

季来之并不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他懦弱,被动,就像一个任人揉捏的面团。

跟催债的人再次恳求,终于让对方宽限了些许时日,季来之再次焦虑起来。

解决不了的现实压力,就像是高大的山向季来之压过来。

他陡然,又有了想要自杀的念头……

这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但季来之想再去看看余羡宁……

好吧,说莫名也不太对,或许是因为系统将他们绑在了一起,让季来之在潜意识里,认为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以及,季来之之前就对余羡宁抱着强烈的好奇心。

他真的很想知道,余羡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余羡宁是否会记得自己身上降临的那些意外?

如果记得,在多次的死亡威胁后,余羡宁究竟是如何去看待生死的呢?

要是余羡宁失去了对生的渴望,说不定,他就可以安心地去自杀了……

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不是一个积极的念头。

季来之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该有这种念头,但这种想法,给季来之带来了一点病态的轻松。

季来之甚至还有了病态的幻想,他觉得,他是存在于“地球online”游戏里的一个玩家,但现在,他想要退游了,而他去往医院的这条路,就是在完成自己存在于世的最后一件任务——去找余羡宁要一个“死亡许可”。

路过花店时。

季来之的脚步微顿。

……他现在的举动,应该算探病吧?按照社会的人情世故习惯,他要不要买点什么表示一下?

可是,要买什么好呢?

花?

还是住院楼附近便利店卖的精致果篮?

9

季来之最后买了一束向日葵。

据说,向日葵代表阳光和希望。

不过,在选购的时候,季来之脑内想的并非是向日葵的花语,他只是想到了余羡宁的画。

在余羡宁的画里,向日葵是一种经常出现的元素。

会经常在自己的画作里使用向日葵。

余羡宁应该是很喜欢向日葵吧。

看到自己喜欢的花,余羡宁可能会开心一点点。季来之想。

季来之并没有在病房看到余羡宁。

可能是病房里闷,余羡宁被保镖推着去了医院的花园。

医院的花园绿化很好。

有树有花有池塘,池塘里还有灵活游动着的鱼。

阳光轻柔地洒落,青石板路向前蜿蜒。

余羡宁穿着住院病服,身上多处地方打着石膏,正待在池塘不远处的一处阴凉地。

拿着一束向日葵,季来之在花园好容易碰见了余羡宁。

可碰见了,季来之却不敢走近,只敢躲在角落远远地看。

经过几天的修养,余羡宁的脸色好了不少,不再是那日中毒后吓人的模样,就是脸依旧有些苍白……

忽地,余羡宁往季来之这边瞥了一眼。

不确定对方是否看到了他,但季来之陡然有些心虚……

季来之本性怯懦,很快就萌生了退缩的想法。

可就在季来之准备悄然离开时,余羡宁身旁的一个保镖似乎得了余羡宁的示意,向他走过来……

保镖人高马大,长得很凶。

很快,保镖就站在季来之的跟前,彬彬有礼,向他发出邀请,“先生,余先生想当面谢谢您上次的救命之恩,不知能否过去一叙?”

可能是保镖长得有点凶的缘故,所以尽管保镖的言语和行为都挺礼貌,但季来之还是感到有些不安,他有些胆怯地点点头,“可、可以。”

季来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保镖走过去,心脏像在胸腔里擂鼓。

季来之越靠近,便越能看清余羡宁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清澈的眸正安静地落在季来之身上,带着一种季来之无法解读的、深沉的探究。

余羡宁似是看出了季来之的不安,率先展开了一个友好的笑,他指了指自己的轮椅身侧——一张没有人坐的木制长椅——轻声说:“坐,别怕……”

保镖们为了保证对话的私密,站得远了一些。

余羡宁的笑虚弱中带着友善,勉强算是让季来之稍稍放松一些,他拘谨地坐下,紧抓着手中的向日葵。

要把向日葵送给余羡宁,他想。

可是,要怎么说呢?

而且,余羡宁把他叫过来,是为了做什么呢?

“据说,上回我中毒了,是你先发现的异样……谢谢你。”见季来之坐下了,余羡宁开口道,“……如果你目前有任何困难的地方,都可以对我说。”

待在余羡宁的身边,季来之莫名有点紧张,他摇头,“……余、余先生,您、您不需要这样……那就是个举手之劳,您真要谢,应该谢谢那些医生护士,是他们将您从鬼门关捞了出来。”

余羡宁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不用这么拘谨,我应该和你是同辈,用不着对我使用敬辞……其实也是失礼,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听见这话,季来之结巴着报出自己的名字,“季来之。”

“很好听的名字……”余羡宁礼尚往来,也说了自己的名字,“我是余羡宁。”

“其实,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经常会在新闻上看见你……”季来之解释说,顺便把手中的向日葵递了出去,“送、送给你。”

余羡宁的视线缓慢从季来之的身上挪到了向日葵上,再挪回到季来之身上,接过去的时候,他笑了笑,“原来你是打算把它送给我呀……谢谢你。”

季来之感觉,余羡宁的笑并没有笑入眼底。

一股似有似无的悲藏在他的眼里。

后来,季来之和余羡宁又闲聊了几句日常。

但那些在季来之听来,其实都有些无关紧要,因为当季来之回忆起那天,他只能记得,余羡宁最后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脸上的笑容变淡了,目光专注地问他,“你能告诉我吗?在那个连我的保镖都毫无察觉的下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危险?”

沉默,寂静。

这是个以季来之彼时的空白大脑无法组织出符合现实逻辑回答的问题。

当然,客观上,这件已发生的事,发生得本来就不太符合现实逻辑。

季来之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

系统、生命状态绑定、你濒死,我能感觉得到……

这些堪称奇幻的词句在季来之的喉间滚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在余羡宁那专注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下,季来之习惯性地垂了垂头,他避开了对视,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我……我只是,碰巧感觉不太对劲。”

这个答案,连季来之自己都给得心虚。

“是不方便说吗?”余羡宁却十分善解人意,“……没关系的……反正这样的经历,我已经有很多次了……但无论如何,谢谢你。“

这话听得季来之莫名难受。

很多次这样的经历,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呢?

但季来之不敢追问,只垂着眼低头。

季来之不说话,余羡宁也安静了。

恰巧不远的花丛有蝴蝶翩飞,降落。

季来之突然有了个问题,一个和他此行来医院看余羡宁有关的问题,可他不敢问得太直接,“……余先生,请问你觉得自己的人生有遗憾吗?”

“遗憾?”余羡宁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望向那只停歇的蝴蝶,苍白的脸上浮现复杂神情,他轻声重复着,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怎么可能没有……就譬如此刻,我就很想将眼前的蝴蝶画下来……但你也知道,我的身体还没完全好……”

其实这个迂回的问题,并不一定能刺探出季来之想要的答案。

可余羡宁的眼神,并不是没有求生欲的眼神。

所以,季来之了然了。

而且,说来也奇怪,季来之在余羡宁这个天之骄子的身上,竟然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孤独感……

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季来之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出脑海……

那日的聊天,季来之后来能想起来的,差不多就只有这些了:和煦的阳光,温暖的午后,他们共坐在一处,看着远处的花丛,蝴蝶落在上方,翩翩起舞……

暗暗确认余羡宁想活的决心后,季来之就更加没有自杀的勇气了。只是,高利贷的还款期限就快到了……

算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可就在季来之无望地等待着放贷人即将到来的追打和清算时……季来之得知,他的那些贷款,余羡宁帮他还了。

10

天上掉馅饼。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季来之觉得不可思议,感到不可置信,以至于有些惶恐。

他想不明白余羡宁突然帮他的原因。

于是,季来之找机会又去医院跟余羡宁见了一面。

季来之的这个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毕竟再过两天,余羡宁就准备出院了——当然,这并不是说余羡宁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只不过,余羡宁后续的复健相关内容,会由专门的私人医生负责——那个时候,若是季来之再想跟余羡宁见面,对没有余羡宁任何联系方式的季来之来说,就稍显困难了。

季来之这次去找余羡宁,目标很明确。

他想知道余羡宁为什么帮助自己,以及,他应该要如何报恩,或者说,还债。

余羡宁坐在病床上。

单人间的病房窗户被拉开,微风从窗外吹入。

橘色的窗帘随风摇了摇。

属于晴天早晨的光线照亮了整个病房。

余羡宁看向坐在陪护椅上的季来之,低声重复着“报恩”两个字,微微笑了下,“季来之,或许你觉得微不足道,但这是对你之前及时发现我状况不对的谢礼……”

季来之眸色稍滞,惊讶过后有点犹疑,大概是觉得这份谢礼太贵重了,“……可……”

余羡宁像是看透了季来之的想法,言简意赅,“你值得,我也乐意,为什么不呢?”

可能是来自于某种过分朴素的价值观,季来之还是有点纠结。

“季来之,你之前问我有没有遗憾,我想,我是有遗憾的……”余羡宁想了想,温声又道,他的目光清亮,就像此刻晴天艳阳的碧蓝天空,“如果你真的感到过意不去,就请记住我吧,记住我的名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

余羡宁看上去明明在笑。

但季来之却觉得他有点悲伤。

11

那笔替季来之还给放高利贷方的钱,对余羡宁来说其实是小数目,余羡宁甚至也说过不需要季来之还。

但某种朴素的价值观,让季来之还是定下了一个还款计划——虽然每月的还款数目不多,但积少成多,终会有还完的那一天。

因为季来之执意想要还款,余羡宁想了想,也后退了一步,不过,他给够了季来之灵活操作的空间——他不收利息,不设置任何还款期限,甚至连每月的还款数额都不做要求,主打一个随意。

因每月的还款事宜,季来之和余羡宁的交集,逐渐不再局限于网络上的社会新闻,和那些“感同身受”的濒死时刻。

他们交换了社交联系方式。

他们的聊天话题,开始从比较客套的闲聊,慢慢转向更为生活化的话题。

季来之会给余羡宁发一些自己日常生活的新鲜事。

像是,他今天吃了什么。

又像是,周末季来之按照网络上的教程,尝试用面粉从零开始做面条,但最后失败了,面煮出来坨成一团;

还像是,季来之发现出租屋里的水管坏了,房东说人目前在外地,让季来之自己找人修,之后再报销。而在自己买零件更换和请管道工修理之间,季来之纠结后选择了前者,因为相较起来,前者比较便宜……后来,季来之虽然弄得家里很狼狈,但庆幸的是,他把水管修好了……

季来之向余羡宁分享了很多发生在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细琐小事,或开心的、或平淡的、或烦恼的。

大概是礼尚往来,余羡宁也不吝啬于分享自己的日常。

只是,因为余羡宁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他现在每天在进行的,都是很枯燥的康复训练……

不过,他偶尔会分享一些随手的涂鸦给季来之看,又或者,一些余羡宁觉得很有意思的风景,像粉色的晚霞,一只蝴蝶落在向日葵上……

或许很慢,但季来之感觉,他和余羡宁的关系在逐渐靠近。

他们就像是两座相隔甚远的孤舟,但现在,他们在朝彼此靠近。

季来之不抗拒和余羡宁这种彼此逐渐了解、靠近的过程。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发生在余羡宁身上的意外频率,似乎在下降。

至少,在余羡宁上次在医院中毒的时间发生后,季来之就没再感觉到身体的不舒服。

12

季来之自从和家里闹掰之后,就搬出来租房住了。

他租住过很多的房子,窄的、暗的、偏僻的。

目前他所住居住的,一室一厅的房子,是最合季来之心意的,它价钱不高,采光不错,离地铁站也不是很远。

只是,这大概是很多租房人有过的经历——房子租得好好的,租房合同甚至都没到期,房东就以各种理由,说房子不愿再出租了。

和房东的掰扯就不谈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季来之目前面对着一件紧急事:他要搬家,重新找房子了。

季来之工作日还得去上班。

房东却让他在一个星期内将东西都搬走。

时间紧,任务重。

甚至该说是有点让人为难。

季来之将这件琐碎事告诉了余羡宁。

余羡宁想了想,问季来之,“你工作的地方在哪?要是通勤时间差不多的话,或许,你可以搬到我这里来住……我家蛮大的。”

推脱不过,当然,也因为季来之目前并没有什么好的选择,所以,季来之搬到了余羡宁目前所居住的公寓,开始了他们的同居生活。

13

上学的时候也好,毕业后也罢,季来之都有过跟人同居或是合租的经历。

多数时候,季来之和舍友都维持着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相处得也算融洽。

当然,季来之也遇到过一些生活状况比较难以言喻的舍友,那个时候,季来之就只能忍了……

只是,忍到不能忍受后,季来之就会直接申请换宿舍或是退租了。

季来之和余羡宁的同居生活,该怎么说呢?

鉴于余羡宁目前属于复健期,所以家里请了专门的打扫和做饭阿姨,家里每天还会有专门的私人医生来给余羡宁做康复训练……

不过,季来之下班到家的时候,做饭阿姨和私人医生差不多也都结束了他们的工作,准备下班或是早已下班。

所以,多数时候,季来之到家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余羡宁,和一顿做得喷香的菜肴。

很难形容这种一打开门,就有人在等他,然后饭桌上有热腾腾饭菜的感觉。

如果真要形容,那大概是……回家的感觉。

家的感觉。

说实话,哪怕没和自己的父母闹掰,季来之在自己原本的那个家里,也感受不到多少家的感觉。

毕竟,在那个家里,他永远都是被比较的那一方。

父母总是数落季来之,说他不会说好听话,不会哄人,成绩一般……样样都比不上自己的弟弟。

父母不那么爱他,兄弟也有些嫌弃他。

季来之经常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可是,和余羡宁待在一起,或许是那个所谓的系统强行将他们绑定在了一起,又或许某些时刻,季来之在余羡宁身上窥见的孤独感……季来之会觉得,余羡宁和他同病相连。

所以,他就不再是孤单的。

可能是太过向往和渴望了。

在得知余羡宁每个工作日都会等自己回来吃饭后,几乎是一下班,季来之就会急匆匆往家赶——私心里,季来之已经将他和余羡宁同居的那个公寓,称之为了“家”。

久而久之,每次想起余羡宁,看到余羡宁,季来之所能想到的,都是美好的事情,拥有的感受,差不多也都是积极、温暖的。

14

月底,季来之拿到了工资。

这个月,因为季来之的绩效是部门里的第一,所以还额外多了几百块钱奖金。

虽然只有几百,但还是让季来之小小开心了一把。

回家的时候,路过蛋糕店,季来之还进去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以示庆祝。

蛋糕店里,有顾客在预订生日蛋糕。

也是听见“生日蛋糕”一词,季来之才恍觉,再过不久,他也要过生日了。

回想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正处于天塌了的状态,并差点做出什么冲动事。

但现在,他活着,并且想要继续活下去。

称不上唏嘘。

就是季来之觉得世事无常,也庆幸自己当时的懦弱和及时出现的系统,所以他没有真的往下一跃。

否则,他就看不到今天的太阳,感受不到今天的风。

甚至,他也不会遇见余羡宁了。

对了,余羡宁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呢?

心念一动,季来之琢磨道。

15

在询问过余羡宁的出生日期后,季来之有点意外,他没想到余羡宁的生日就在自己生日的后一天。

“这么说,你应该喊我一声哥啊。”季来之揶揄着。

对此,余羡宁只是轻轻瞥了眼季来之,装作没听见。

季来之忍俊不禁。

和余羡宁的关系熟稔不少后,季来之才意识到,余羡宁虽然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很善解人意,但余羡宁的内心,其实藏在个幼稚的小孩。

就拿称谓相关的事宜来说,余羡宁似乎非常不喜欢用“哥”来称呼季来之,总是连名带姓地喊他。

就仿佛,喊季来之一声“哥”,他就输了一般。

除此之外,在生活的很多事宜上,余羡宁表现得也挺幼稚的,就譬如,余羡宁很不喜欢喝中药,因为他觉得,中药又苦又涩。

可他目前的身体状态,又不得不喝药。

于是,每次喝中药,余羡宁的神情都很严肃,甚至该说是肃穆,就像他喝的不是中药,而是什么毒药一般。

而且,季来之还发现,在某些心虚的时刻,余羡宁还很喜欢装傻。

挑食的时候,他还向季来之示弱撒娇过,“你比我年长,所以就让着点我吧。”

季来之有弟弟。

从小到大,父母在他面前经常说的,就是“你是哥哥,你应该让着点儿你弟弟。”

所以,父母买了新衣服,买了新书包,买了新的本子,一般都是让弟弟先挑,季来之捡他弟弟挑剩的。

而且,某些时候,为了得到某些自己想要的东西,季安之偶尔也会讨好般地向季来之撒娇。

老实说,季来之并不喜欢弟弟对他的撒娇,因为这种撒娇,只会让季来之想到自己不得不“忍痛割爱”的结局。

但古怪的是,余羡宁向季来之撒娇,季来之倒没那么反感,反倒有些受用……

16

季来之和余羡宁双方的生日一个在十八号,一个在十九号。

很巧合的是,这两天刚好是周末。

恰逢余羡宁的腿脚已经开始可以脱离拐杖下地走路了。

四喜临门。

季来之决定这个生日要搞得有仪式感一点。

蜡烛,蛋糕,彩带,彩灯……能营造生日氛围感的东西,季来之一个都没有落下。

当然,提到过生日,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准备礼物——小时候过生日,季来之最期待的就是拆礼物环节。

不过,小时候季来之每次收到的礼物,都不是他最想要的,而是弟弟最想要的东西。

是的,父母给他们俩准备礼物,都是挑弟弟最想要的买,并且会直接买两份,因为哥哥比较好说话,不怎么会哭闹。

所以,现在的余羡宁最需要什么呢?

不知道怎么,季来之想到了之前,余羡宁以一种悲伤的眼神跟他说,“如果你真的感到过意不去,就请记住我吧,记住我的名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

活了二十几载,季来之做的大部分事情都很循规蹈矩。

他离经叛道做过的事,寥寥。

断亲算一件,喜欢同性算一件,曾经想过自杀,大概也算一件。

但现在,季来之又有了新的想法——他想去文身。

17

时间很快到了季来之过生日的那一天。

十八号深夜,即将过渡到十九号凌晨。

过生日的这个时间点是季来之定的,这样,季来之既过了自己的生日,余羡宁也不会错过他的生日。

蜡烛插了,愿望许了,蛋糕吃了。

按照流程,现在是交换礼物环节。

因为季来之稍微年长一点,所以他的礼物率先展示了出来。

是一个文身。

季来之在自己左手的手腕内侧,刻下了余羡宁的名字。

为了所谓的仪式感,室内的灯光和装置都调成了昏黄的暖色调,彩灯也彩带等都在充当着合格的背景板。

余羡宁原本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位置和季来之稍微有点距离。

但看到那个文身后,他似乎愣了下,然后挪近了点,轻声问,“我可以看看吗?”

这问的是什么话?

季来之有点想笑,“文身,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余羡宁勉强也笑了下,然后轻轻举起余羡宁的左手,仔细端详那个文身,一个存在于其他人身体上的、自己的名字,他似乎有点想伸手触碰,但指尖稍稍探出,就收回了,他嗓音轻轻的,似乎还有点儿哑,“疼吗?”

季来之摇了摇头,“文的时候疼,现在就还好……”

余羡宁低声嘟囔,“我觉得你在骗我,看着就疼……”

季来之没说话。

他只是侧眸看着余羡宁替他心疼的模样,一眼不眨。

“其实,我当时的那句话,并不是让你去文身……我只是……”余羡宁哽了一下,眼里好像泛出了点儿泪花。

“嗯,我知道……可我乐意。”其实,有一瞬的冲动,季来之想凑过去亲余羡宁,但他克制住了,“而且,这个文身,并不完全因为你当时跟我说的话,也算是一个纪念吧,纪念我从那段无望的日子里走出来了……”

“是么?你已经走出来了?”余羡宁小声问。

季来之点头,“嗯。”

“……那我现在还提起你的前任,会不会有点煞风景?”余羡宁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在季来之的文身上碰了碰。

“注意你的措辞……他不是我的前任,连吻都没接过的人,怎么就成为了我的前任?”被余羡宁指尖触碰的肌肤,其实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了,但余羡宁微凉的指尖,摸得季来之有些痒痒的,说到这里,话题其实有点跑偏,于是季来之话锋一转,道:“……怎么突然想要聊到他?”

“……你之前不是说他是诈骗惯犯么?于是,我在其中暗暗推了一把,所以,他现在落网了……或许,你很快就能还清欠我的债款了……”余羡宁还摸着季来之的手,“这就是我想要送你的生日礼物……不过,和你的生日礼物相比,好像有点逊色……”

“不,一点都不,这就是很棒的礼物。”季来之纠正道,“虽然我从那段经历里走出来了,但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完美收局,现在,诈骗犯被绳之以法,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余羡宁,你不要妄自菲薄,你送的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是么?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警察联系你了,运气好的话,你应该可以追回大部分债款,到时候,你会想搬离这里么……”余羡宁的声音有点闷。

“不。”季来之摇头。

余羡宁抬眸,望进季来之笑着的眸。

他陡地有点懵。

“余羡宁,我想,现在我们其实并不应该聊这些细琐事……”季来之轻声说,“其实,我很怕自己在自作多情,也害怕自己一时冲动,将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我现在有点紧张,也很害羞,可我也很怕错过……因为我的纠结、懦弱,我错失过很多机会,我已经不想再错过什么了……可能、大概、或许只是有一点点的概率,但余羡宁,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余羡宁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季来之会在此刻坦白心意。

“……哥,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并不会问这句话——”

季来之其实还陷在余羡宁第一次喊他的“哥”的懵然状态里,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思余羡宁说了什么。

但下一瞬,他的下巴被抬起,一股清淡的洗衣液以及沐浴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扑鼻而来,季来之对这个味道很熟悉,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大概也如出一辙。

后知后觉,季来之迟钝地意识到——他正在和余羡宁接吻。

18

因为被诈骗过,季来之以为自己大概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可余羡宁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

于是,季来之忍不住放纵自己靠近和沉沦。

季来之想,他大概是有点喜欢余羡宁。

可他不知道余羡宁喜不喜欢他。

然后,余羡宁回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吻。

喜欢。

原来余羡宁也是喜欢他的。

再没有比和喜欢的人互通心意更棒的生日礼物了。

季来之想。

19

一个人活着,需要理由吗?

不确定其他人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余羡宁曾经的答案是,不需要。

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在某个很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在脑袋里出现一阵怪响后,一个自称是“世界bug清理系统”的智能AI绑定了余羡宁。

该系统以一种毫无感情的机器人腔调,向余羡宁坦言说,余羡宁是不该继续活下去的人,他没有继续活着的理由。

系统:“……按照原本世界的走向,你应该是一个堕胎,你不应该诞生……可奇怪的是,你竟然顺利出生,并顺利长大成人,好不可思议。”

系统:“或许,你可以称之为某种奇迹,但在我看来,你是一个世界bug,而清除小世界存在的bug,就是我的责任,所以,请你去死吧。”

“请”字后面,加上“去死吧”三个字,这是余羡宁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使用,好吧,它好像也并不是人……它自称是“世界bug清理系统”。

但无论如何,这句短小的话,对余羡宁来说,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

余羡宁有美满的家庭,有爱他的父母,有可期的事业,他的生活虽偶有烦恼,但那些都是不痛不痒的琐碎事。

简而言之,余羡宁没有任何想要自杀的理由,他并不想死。

察觉到了余羡宁的不配合和抗拒。

那个系统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余先生,你好。察觉到了你的不配合,所以按照工作守则,我申请对你使用“消亡”效果……”

系统所说的消亡效果,也是一段时间后,余羡宁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简而言之,余羡宁周遭的人开始会遗忘他,于是,虽然余羡宁还存在,但他的父母会无视他、忘记他;

余羡宁的画作粉丝虽然只记得他的画,对他这个人却不再剩多少印象……

那种感觉,就像是,余羡宁在被这个世界强制抹除。

他所有存在的痕迹,就像存在于雪上的脚印,春风一吹,冬雪消融,于是那些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也都消失了。

除了周遭人会遗忘余羡宁,余羡宁开始发现,自己开始频繁遭遇意外。

车祸、高空坠物、被情绪失控的精神病人攻击……

系统说,余羡宁没有继续活着的理由。

可或许是不甘心,不愿自己的人生被所谓系统的一句话终结,又或者,源于他内心深处对生的渴望,余羡宁始终不想妥协,他不想轻易地去死。

余羡宁想证明给系统看,他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大概是觉得,余羡宁在各种濒死时刻的坚持很难能可贵。

系统后来透露了一个信息:已被使用的“消亡”效果无法撤销,但若是被作用者能找到一个能记得住他的存在的人,那么,“消亡”效果则会逐渐失效。

只是,这个消息透露了跟没透露其实是差不多的。

毕竟,“消亡”的作用对象是全世界的人。

“……除非,你能找到一个宁愿忘记自己,也会记得你的人……按照人类的语言来说,你要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系统解释说,“额外提醒,那个人必须要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20

那其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日早晨。

余羡宁圈着季来之在睡觉。

季来之悠悠转醒。

那个自从和季来之绑定后就一直很寡言的系统,突然在季来之的脑内出了声。

【宿主你好,同生共死系统即将解绑,预计在十分钟后完成该操作,期间你或许会出现短暂耳鸣,这属于正常现象,望知悉。】

听到系统要解绑。

季来之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问为什么。

向来极其寡言的系统,这会儿倒给了回答。

【原因并不复杂,因为宿主你已有了很强的求生欲。通俗点来说,你已经不想死了。】

我不想死了?

好像是。季来之在内心默默赞同道。

可是,如果同生共死系统和他解绑了,那之后要是余羡宁又出现了什么濒死的意外,他是不是就感知不到了。

【宿主你好,发生在余羡宁身上的各种意外,之后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余羡宁现在已经解除了身上的负面效果,周遭人对他的记忆也不再会是短暂的。】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他,你爱他,你破除了他身上的诅咒。】

一阵耳鸣袭来。

季来之模糊听见了系统的最后一句话。

【宿主再见,希望你拥有美好灿烂、没有遗憾的一生。】

——正文完——

[1]:“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来源:一说是伏尔泰,一说是波兰诗人斯坦尼斯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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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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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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