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
手机屏幕冰冷的光映着我干涩发红的眼，像两团将熄未熄的余烬。水晶爆炸的动画伴随着“Defeat”那一声沉重哀鸣，再一次撕裂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神经。第二十次。
“艹！”
一声短促的国骂，带着熬夜熬到冒烟的嘶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我狠狠把滚烫的手机砸进旁边松软的枕头堆里，仿佛那是个沾满厄运的诅咒物。二十连跪。二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输赢问题，这简直是王者峡谷对我林晚这个卑微召唤师执行的一场漫长而公开的处刑！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指尖残留着疯狂点击屏幕后留下的麻木感，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大概是手机CPU不堪重负的哀嚎。
我瘫在吱呀作响的电竞椅上，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积灰的吸顶灯。意识在无尽的挫败感和汹涌的困倦浪潮里沉沉浮浮，像一片即将沉没的破船板。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像在对抗整个世界的引力。
算了，毁灭吧，赶紧的。
我放弃了抵抗，任由那浓稠的黑暗彻底包裹上来，意识彻底沉入混沌的深渊。
……
尖锐的、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毫无预兆地炸开！
那声音不是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掌声、口哨、跺脚……无数种狂热的声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洪流，瞬间将我淹没。巨大的轰鸣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擂在我的耳膜和胸腔上，震得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
“啊——！！！”
我猛地弹坐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得生疼。眼前不再是出租屋那熟悉的天花板，而是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巨大而炫目的镁光灯！它们像无数个悬在头顶的小太阳，无情地炙烤着我的视网膜。
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强光，指尖冰凉一片。模糊的视线在强光的刺激下艰难聚焦，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却带来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
巨大的环形场馆！密密麻麻、如同沸腾蚁群般的观众！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还有正前方，那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到令人心悸的LED屏幕！屏幕上正激烈地播放着王者峡谷的战斗画面，金色的巨龙被击杀的特效璀璨夺目。
这是……KPL职业联赛的现场？
我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不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剪裁合体、触感冰凉、印着某个陌生战队巨大Logo的队服外套。身下也不是那把吱呀作响的破椅子，而是一张宽大、光滑、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电竞椅。
这感觉，比连续二十次排位遇到挂机队友还要不真实一万倍。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仿佛直接从机器内部发出的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直接响起，像一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周遭所有的喧嚣：
【宿主绑定成功。编号：S07。】
【位面：荣耀巅峰。】
【终极任务：攻略目标人物——陆沉。当前世界线核心人物，KPL联盟新晋FMVP打野，SEVEN战队队长。攻略成功则获得生存权限及返回原世界资格。失败则意识抹除。】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意识深处。
陆沉？
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操作犀利如鬼魅，颜值还高得离谱，却低调神秘到近乎自闭，被无数电竞媒体封为“峡谷冰山”的KPL顶流野王？攻略他？开什么星际玩笑！
一股荒诞绝伦的感觉瞬间冲垮了残留的眩晕。我差点被自己气笑出来。
“攻略陆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熬夜熬出来的暴躁和二十连跪积攒的怨气，声音在巨大的场馆噪音里微弱得像蚊子哼哼，但我知道那个该死的“系统”听得见，“搞没搞错？电子竞技没有爱情！懂不懂？我只想赢！只想上分！只想摆脱这该死的连跪魔咒！懂不懂啊！”
【任务已锁定，不可更改。】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冰冷得令人绝望，【目标人物陆沉，此刻位于你正前方主舞台SEVEN战队选手席。初步接触建议：利用你巅峰赛2400分的实力引起其注意。警告：本世界线内，陆沉对异性警惕性极高，已有十七名攻略者因行为不当被其拉入永久黑名单，导致任务失败抹除。】
十七个？！我头皮一阵发麻。这哪是什么恋爱攻略，分明是地狱难度的生存挑战！这狗屁系统是想让我去送人头吗？
就在我被这惊天噩耗砸得头晕目眩时，前方观众席猛然爆发出新一轮几乎要掀翻顶棚的疯狂尖叫！
“陆神！陆神！！！”
“啊啊啊！陆沉看我！！”
“老公！老公天下第一！！”
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几乎要把人掀飞。我下意识地循着那尖叫的焦点望去，视线艰难地穿透刺目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头。
主舞台中央，SEVEN战队那排醒目的银黑色席位前，一个身影正缓缓站起身。
灯光仿佛有生命般，自动聚焦在他身上。
他很高，身形挺拔，穿着和我身上同款的SEVEN战队队服外套，拉链随意地拉到胸口。露出的内搭是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衬得脖颈线条干净利落。他微低着头，额前略长的碎发垂落，在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具体的神情。即便如此，那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已然勾勒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
陆沉。
他甚至没有像其他选手那样对热情的粉丝挥手致意，只是极其淡漠地抬手，随意地调整了一下挂在左耳上的黑色电竞耳机，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然后，他转身，背对着沸腾的海洋，径直走向选手通道。那背影挺拔得像一杆标枪，却又孤绝得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将身后所有的喧嚣、尖叫和灼热的目光，都彻底隔绝开来。
高冷？神秘？
这何止是高冷神秘！这简直是移动的绝对零度！靠近他三步之内恐怕都会被冻伤！
让我去攻略这种级别的“峡谷冰山”？系统你确定不是想让我体验花式死法？
就在这时，我脑子里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嘲讽的电子杂音：
【友情提示：宿主，你的攻略对象陆沉，正是你穿越前在王者峡谷排位赛中，那位长期与你组队、ID为‘沉’的野王队友。】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炸雷在我颅腔里爆开！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瞬间被拉远、模糊，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沉？
那个操作意识强得离谱，走位刁钻如鬼魅，节奏掌控完美，总能在我这个中路工具人（偶尔上头）冲上去卖的时候，精准切入收割战场，默默带我躺赢上分的野王？那个声音……那个声音……
记忆的碎片猛地闪回。无数个深夜里，那个在组队频道里响起的、清冽干净、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无比可靠的声音，总是在我闭麦狂点信号或者打字吐槽队友时，简洁地回应：
“收到。”
“能打。”
“推中。”
“拿龙。”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陆沉？！那个KPL的顶流野王，传说中的“峡谷冰山”？他……他跟我打了那么多场排位？！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脚趾抠地的尴尬瞬间席卷了我。我像个被当场抓包的贼，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没错。】系统的声音冷冰冰地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并且，全服务器中，你是唯一一个，在与他组队时，全程闭麦并屏蔽队友语音的玩家。】
唯一……一个？
我彻底石化在原地，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些深夜排位里，我为了屏蔽队友的祖安语录和辣耳朵的指挥，习惯性闭麦屏蔽语音的操作……那些我对着屏幕疯狂吐槽“这个打野怎么这么独”、“信号发了八百遍看不见吗”、“啊啊啊别浪了回来守家”的瞬间……
那些我以为对方听不见的碎碎念……那个我以为只是普通路人大腿的队友……竟然就是陆沉本人？！
而我，不仅屏蔽了他的声音，还在内心弹幕里疯狂输出过？
完了。
一股巨大的社死感和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这任务还怎么做？上去跟他说“嗨，野王哥哥，我就是那个闭麦屏蔽你，还偷偷骂你独的菜鸡中单，现在系统逼我来攻略你”？
怕不是下一秒就会被当成神经病扔出去，或者直接被他的眼神冻成冰雕！
场馆顶部的巨大照明灯突然熄灭了几盏，只留下舞台中央聚焦的光束。颁奖环节结束了。观众席的喧嚣开始退潮，变成嗡嗡的低语。穿着工作人员马甲的人开始引导观众有序离场。
我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僵硬地、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人流往场馆外涌。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沉”那干净利落的操作画面，和他刚才在台上那冷得掉冰渣的背影。两个形象在我脑海里疯狂打架，搅得我天旋地转。
“哎，你看那边！是SEVEN的车！”旁边一个女生兴奋地压低声音，拽着同伴的胳膊。
我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场馆后门僻静的VIP通道口，停着几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商务车。几个穿着SEVEN队服的身影正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快速走向其中一辆。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陆沉。他依旧微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快步走向车门。
就在这时，通道口旁边阴影的角落里，一个身影突然踉跄着冲了出来，目标明确地扑向陆沉！
那是个妆容精致、穿着JK制服的女生，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激动红晕，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眼看就要扑到陆沉身上！
“陆神！我喜欢你！我……”
电光火石之间！
陆沉甚至没有完全抬起头。他的身体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在对方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瞬间，极其轻微却迅捷无比地向旁边侧滑了一步。
快！准！冷！
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刀光，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
那女生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哎呀”一声惊呼，狼狈地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手里精心准备的礼物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陆沉脚步甚至没有停顿半秒。仿佛刚才那只是拂过身边的一缕微不足道的风。他径直走到车门前，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那个方向。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和视线。
整个过程，快得不超过三秒。
周围的几个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客气但坚决地拦住了那个一脸错愕和羞愤的女生，低声说着什么。
而我，站在不远处涌动的人流边缘，像一尊被雷劈过的石像，浑身冰凉。
刚才那一幕的冲击力，比我二十连跪还要震撼百倍。
那不仅仅是高冷。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任何企图越界靠近的生物的绝对排斥和冰冷防御。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孤狼，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迎来致命的警惕和反击。
十七个被拉黑抹除的攻略者……我好像有点理解她们是怎么失败的了。
一股巨大的、沉重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攻略陆沉？这念头此刻显得如此荒诞可笑，像一个恶毒的黑色幽默。
我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挤出场馆后门，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却丝毫带不走心头的沉重和混乱。手机在队服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作响。
谁？在这个鬼地方，谁会联系我？
我茫然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竟是一个极其熟悉的APP图标——王者荣耀。下面还挂着一条刺眼的系统通知：
【您的好友“沉”邀请您组队排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沉！
陆沉！
他刚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生人勿近，下一秒，游戏里的组队邀请就来了？这算什么？系统安排的强制剧情？还是……这位“峡谷冰山”大佬心血来潮的随机行为？
手指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微微颤抖。拒绝？系统会不会判定我消极任务直接抹杀？接受？顶着“上分勿扰”这个ID，闭着麦，跟他排位？这跟在刀尖上跳舞有什么区别？
四周是散场后嘈杂的人声和车流声，晚风吹得我队服外套猎猎作响。我站在场馆外巨大而冰冷的阴影里，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接受”按钮，感觉整个世界的荒谬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最终，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尴尬。死就死吧！反正已经被按头穿进这鬼地方了！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重重戳在了“接受”上。
【组队成功。】
熟悉的王者峡谷加载界面出现在屏幕上。我的ID“上分勿扰”，他的ID“沉”，并排出现在组队列表里。游戏背景音乐舒缓地流淌出来，诡异地在周遭现实的嘈杂中开辟出一小块虚拟的安静空间。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习惯性地、毫不犹豫地移向屏幕角落那个小小的麦克风图标——关闭。接着是喇叭图标——屏蔽队友语音。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刻进了DNA里。
做完这一切，我才猛地意识到什么，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来。我刚刚……在陆沉的眼皮子底下……又把他语音屏蔽了？！
就在这时，游戏里聊天框忽然弹出一条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