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倡简化繁礼,追随现代化新仪的年代,洁花古镇的人家在嫁娶之事已经渐渐不再遵循拜悬崖的传统。
哪管中式、西式,现代简式婚礼更为镇中居民所追捧,刘纪二氏身为镇内声望大族在潜移默化也跟着亲民变化。“拜悬崖”此仪式只为族内地位高的人物所举办,夜拜悬崖更是声望人物的标配。
大脸男生搭话:“想不想知道里边儿的说法?”
敷衍着给了面子,另一男生接话:“何说法?”
“还记得咱二族的圣物么?‘墨相鬼面’与‘火睛珠’?”
“记得。供奉圣物是洁花古镇的独特传统,没有氏族是不认识自家圣物的。”
“供奉。诶,原来你知道啊?”
“嗯?什么知道不知道?”
两人登时都懵了,不过是各懵各的。
大脸男子靠前几步,神叨叨的:“其实特别的说法就在于供奉,咱们的圣物跟其他氏族的不一样。”
“坊间传闻而已。”
大脸男生不可捉摸露出微笑。
“你的意思还有我不知道的?”
笑容勾回去,他神神秘秘点头。
“……说说看?”
“别族是吉祥物,纯纯象征摆设,没啥意思。”
峰回路转,拿腔拿调,大脸男生娓娓道来:“咱们的本事就要大许多,据说不仅可以与人相融,还能发挥些邪……神奇的能力。所以特别的说法在于供奉之处也没错,至于供奉的方式自然要跟俗气的不一样。”
说道,他将目光瞟向掩身大喜斗篷内的刘天新身上,又移步在他怀中小心揣抱的红布襁褓。如此来回瞟动,突然瞥见刘天新有稍偏头影的动作,于是那大脸男生惊吓大跳地立刻回弹视线。
两方距离明明属最远,奈何心底仍旧有说不清的后怕。
但他到底在怕什么呢?大脸男反应过来也百思不得其解。
本能反应吧?
说是敬畏,不如怂包承认就是害怕。害怕所谓圣物,更怕这位叫“刘天新”的族内传奇人物。
腼腆男子终于来了兴趣,主动抛出新的话题:“我记得小时候太爷给我讲过,夜拜悬崖的结亲者只能是圣物传人?你听说过么?”
“肯定听过啊。”
大脸男生努努嘴,在细细琢磨呢:“但我觉得不太准。早前几年,不是有个外氏女和咱们族内的一个普通人结亲来着?不也行了‘夜拜悬崖’礼?”
腼腆男无言,跟着一起陷入琢磨。
前方一声吆喝,传来拜仪即将开始的指令。
俩儿年轻赶忙松松肩分开距离,端站回各自位置。
前后不相关的碎语有一搭没一搭散在带了火味儿的夜风里。
“我听说你们纪氏的‘火睛珠’丢了一个,至今都没有找回来。你见过天新叔抱着的那个东西吗?”
“没有。不过我猜里面藏的是引‘墨相鬼面’降临的媒介。”
“这样啊……”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结亲的不是人,而是圣物呢?”
……
桑禾没在原地愣多久,灵戒再次冒出引烟,体形比上次出现的更甚,它们幻化一只黑色大手牵住她衣袖,力道朝前,是牵引往前之意,而在她看不透的苍穹,天幕缓缓清晰,一张巨大的脸徐徐展露。
越往深处去,桑禾感到体内愈发的舒适。有一股由内而外满溢的力量仿若要从胸口跑出来,待她站定与不久前遇到的灰墙时,那感觉更是得到两极相吸的磁铁般呼应。
桑禾抬手要去推墙,阴玉冰凉滑触肌肤,桑禾移目所视,忽地发现她手背的纹路竟在不知觉情况下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情况?
桑禾登时抓住自己的袖口往上撸:不见了,手腕及手臂的纹路都不见了!
难道跟心襟那股力量有关?
来不及细思,墙体发生的变化变得更加令人瞠目结舌,只见原本密不透风的无缝之墙忽地出现红框细线,紧接凭空拆卸,红框内陷竟是中空通透出一方镂空道。
事发急促,桑禾猛然心揪,她灵活闪身,本能闪避到墙体实处掩身。
在桑禾躲藏时,与其镜像方向亦出现了动静,先见墙框处被一双爪子鬼鬼祟祟扒住,爪子后缓缓斜冒颗脑袋,当那脑袋的主人露出真容时桑禾恰巧试探性冒头窥探,两相对视,桑禾单方面傻眼——对面的人,不正是方前欲入恶灵池的自己么?!
怎么回事?!
桑禾想了想,直身站出来细瞧。墙后的人也试探性露出更多身影。
桑禾能看见自己,但不久前的“桑禾”却根本察觉不出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她张望着,待引烟逸出便现全了身,坚定地朝甬道外穿越。
尽管她的动作轨迹叫桑禾再熟悉不过,也知幻境之中当无奇不有,可真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走向本人,桑禾还是忍不住惊恐,甚至在那个“自己”要擦身而过时下意识退让,唯恐发生些奇怪之事。
然奇怪之事总在不经意间完成转变,在桑禾一味关注“自己”行止的明面,暗地里她手腕处阴玉悄然逸出一稀绺状的黑气,那黑气敏捷似蛇,抬头扎进甬道后与漆暗融为一体。
“桑禾”走出甬道并未显露实体,自她擦肩,桑禾就看见她的背影变成一抹烟消失在栈道上,同时头感晕晃,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叫人有些拿不准方才感受是否真的存在过。
现在该如何是好?
桑禾想寻引烟,才抬手,灵戒在此刻成了死沉冷物,竟是毫无反应。
瞧着空荡的甬道,几秒思考后,桑禾毅然迈步前去。
面墙之隔,并不是她来时所视的红光明亮,相反里面什么光明都没有,桑禾扶墙进去就同瞎子摸石头过河似的。
一步,两步,三四五六步……待走了接近几十步,来时的微光都已经难以为眼前黑暗昭见些许轮廓了,桑禾还未走到甬道墙的另口。
空荡道中能听见的只有寂寞的脚步声,它迟疑又迷茫,在听见跟后猝然关门声停彻底停下。
道景彻底暗下,桑禾呼吸促乱,自己停下的步伐求生地再次启程,她无头苍蝇地往前奔跑,不敢多想,也不敢停下。
身心折磨下,就在桑禾以为自己要永远困在黑暗时,前方竟细微出现萤火。
人有时只需要渺小的希望,就能撑开所有被黑暗覆盖的信念。
桑禾简直喜极而泣。
光,有光,再忍忍,再往前跑跑就过去了!
她内心有种直觉,这一次,她就要见到真正的红面郎君了。
*
摆好拜仪,刘纪二氏族首刘信鸿、纪老妪两端居中跪于摆满荤礼的祭桌后,尔后循规伏跪的是按两队之序,竖排化横的刘纪二氏族,他们依资历名头而礼,严肃又腐朽,背影看似敬畏,又好似赎罪。
随行的礼官打开火折子,不几会儿,烟灰炉上红光点点,照得荤礼为央的猪牛兽首光皮黝亮,空荡的洞眶闪烁暗光,偶来冷风吹的仿若山顶皆是香火袅袅。
“起——”
礼官尖声嘹亮,雄体雌音在空谷中回声缭绕。
刘天新闻声从右侧藤轿起身,他稳当锁抱怀中襁褓,单手整理好斗篷褶而起身。
待其站定于桌前崖边的一侧,礼官才捏亮嗓喊山。
“颂唱——”
“【山崖鬼客,空谷足音,寻访高山渡修劫。】
【壁生洁白登顶树,恰遇两善拜渊源。】
【淬取捷径护残体,分炼二宝至云地,】
【掩面无珠,珠藏瞳,愿为合还(huan)要出关。】
【道于成败为拥持,是邪封山,底压红。】
【花蕊结怨,聚冤不忿,借与还,借与还。】
【夺二宝,承安然,宿新长生,源源不息,长叹,长叹。】
【山崖鬼客,空谷足音,寻访高山渡修劫……】
【……】”
便从斗篷口传来男子雄浑的嗓音,他在唱歌。
没见过世面的大脸男生与腼腆男生同时身颤,寒刺长满每寸背肌,他们心底不约而同地想:这些词眼好甚熟悉!不就是今夜里堂里女声曾对圣物歌唱过的那首曲调?
凑近再听竟是如此瘆人。
“……”
第一遍唱完,左侧鸾轿中坐的人已然有了动静,她堪堪往前伸出玉手,但仍静止不动。
那礼官一直紧张注视着薄纱帘儿的人影,见其虽直起手未多余动作,饶知还需刘天新再次召唤,便扬声又喝:“再颂——”
刘天新原地驻足无声,他似乎不耐,硬径直走向了鸾轿正口,哪管刘信鸿在桌仪后大惊失色的慌阻。
原以为他要违矩,刘信鸿都要叫人给扶起身来劝了,还好那刘天新倒依礼,再次唱响了典颂的词曲。
刘信鸿嚅喏几句只好按下火气,吹胡子瞪眼,又跪了回去。
浑厚歌声起,第一遍,左侧鸾轿玉手原地未动,待到刘天新直接撩开纱帘重返以复唱颂,那鸾轿中的少女才交握出她的手。
刘天新心下狂喜,正为一曲结尾,他彰显意气风发地顺利结束。
即将礼成,香火红灯,轿中女要随携手落地,众人注意亦放在二人之间,丝毫未察觉林深半空有妖风卷席。
哗哗叶声,那风来得又猛又快,在众人察觉变化已来不及防范,于是香火尽灭,连着祭桌倒翻,那桌上什么猪头牛首滑稽地跌转在刘天新脚下,礼官未拿稳的红灯笼刮临在他身下逢巧能看清蓦然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道朱红身影,褴褛喜服里露出一臂接近骷髅白骨的手,那手腕深深没入刘天新的胸膛,内里乾坤欲泄,一股腥臭扑鼻,涉世未深的俩年轻险些没将胃里泔水呕出来。
他们不约而同低头捂鼻,耳间听见不知哪位在惊颤。
“林、林晓婵!”
“是林晓婵!林晓婵回来了!她回来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