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曾经离家出走过?”江霈渝反问道。
“毕竟我的基因里也没有刻着一定要学习的程式。正值叛逆期,想和家长对着干也很正常吧?”
江霈渝还因为他崩塌的完美好学生“人设”震惊得没回过神来,怔怔地点了点头。
“怎么,是不是让你失望了?”祁铮歪过头来看他,“我还以为这或许会让我们产生共鸣。”
“没有没有!怎么会!”江霈渝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想靠意志力逼退因那句“共鸣”而涨起来的热度,“我、我一直觉得你很优秀,要是我爸妈能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子,他们一定高兴坏了!”
祁铮突然“扑哧”地笑了一声,但那个笑容里几乎没有喜悦,反而带着一抹格格不入的自嘲。
“是吗?”
祁铮喃喃自语了一句,用力揉了揉脸,重新坐起来,翻开了桌子上的地图册。
江霈渝的心还在咚咚狂跳。他不明白祁铮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反常,为什么会露出那抹自嘲的笑容,但他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和身份追问——普通隔壁班同学会在意这些吗?
何况,他刚才还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怀疑了对方,再加上他越发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祁铮……
这样真的能算喜欢吗?
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注意到祁铮的开端——祁铮永远都是班上女孩子们红着脸窃窃私语的中心,他只能听着她们的赞美远远地观望。
在这里遇到祁铮之前,他根本没有机会近距离了解对方,更不可能知道祁铮初中时候的事情。
一点点剥落被神化的完美外壳的祁铮,让他觉得对方不再那么难以接近,就好像他从前一直觉得天上的太阳遥不可及,凡人胆敢伸手,即使碰到阳光,也会被高热灼伤。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即使自己站在地上,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太阳,而那看起来炽热的阳光,在碰到之后居然是温暖无害的。
祁铮一愣,有点惊讶和不敢置信地看着江霈渝搭在自己尾指上的手,在他反应过来前,有些不知所措地动了动手指。
江霈渝仿佛出窍的灵魂瞬间附体,连忙抽回乱摸的手,一时不知该怎么为自己的越轨行为做解释,脸上一阵冷一阵热,窘迫地“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一句话来。
祁铮的表情倒是在他把手抽回去后恢复了平常。
“你需要先去洗澡休息吗?”他看着江霈渝说,“毕竟不知道签筒什么时候会出现。”
“要!”江霈渝“唰”地站起,在原地憋了半天,终于在祁铮再次抬头前,为刚才唐突冒犯的举动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我、我刚才只是想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拉着我,我很可能从池塘过去的时候就被那些手拉下去了。”
“这样啊……”祁铮撇撇嘴,悻悻然收回了视线,“不用客气,我们是同学。”
江霈渝心中一喜,没想到祁铮不仅不介意他刚才的冒失举动,居然还继续和他维持同学关系。
“祁铮……你真是太好了!”江霈渝由衷赞美自己的眼光,看到祁铮随之浑身一僵,又觉得自己不该得意忘形,于是见好就收:“我的意思是,你真是好人!”
祁铮“啪”地合上面前没翻过页的地图册,倏地站起来,黑着脸道:“还去吗?不去就让我先去!”
“要不你先去?”江霈渝忍不住笑起来。
祁铮咬了咬牙,闷闷地坐回原位:“我还要思考一些事情。”
一听他要想事情,江霈渝连忙说:“行,我不打扰你!”
照着记忆里的路线,一溜烟地跑进那条阴暗的过道,推开浴室的门,才发现架子上没有“放”替换的衣服。
江霈渝脸上的笑僵在嘴边,踌躇片刻,还是倒回客厅找祁铮。谁知刚从过道走出来,就看到祁铮摸着尾指出神。
“……祁铮?”
祁铮浑身一震,尽管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摸着膝盖而坐的动作,但仍能从他游移的眼神中看出慌乱。
“有什么事吗?”祁铮用一贯的冷静声线问道。
“你忘记放替换衣物了。”
“哦……”祁铮的表情放松下来,“你进去吧。”
江霈渝耳边嗡嗡作响,僵硬地转身,径直走回浴室,看到架子上放着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纯黑短袖和深灰色纯棉短裤,忍不住吐槽祁铮在这方面的想象力真的有点匮乏。
闭上眼迎接当头浇下的温水时,他漆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才看见的场景。
……那是觉得恶心的表现?
但从祁铮的表情来看,又不像是恶心,而是更加复杂、更难以形容的感觉。
江霈渝猛地睁开眼睛,这种不知是有形还是无形的水将他的眼睛冲得干涩发疼。
祁铮果然好怪。不如说,在刚进入成皇遇到他的时候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仅仅是那种“人设”崩坏的表现,但具体是什么,江霈渝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祁铮的怪带着他一起怪,两个人都不太正常了。
江霈渝猛地搓了搓脸。
也不知道这又是补习班又是下井抬棺的,外面的奥数夏令营报名时间过了没有。
父母有没有开始找他呢?
如果能活着出去,如果能活着出去……
江霈渝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突然想不到活着出去后应该干点什么,或许是想做的事情太多了,瞬间挤占了他并不发达的脑回路。
他冲掉身上的泡沫,走出淋浴间,下意识想伸手抹浴室镜子上的水蒸气,但手伸到一半却僵在了半空。
因为这间浴室没有镜子。
江霈渝怔了一下,放下举到一半的手臂,这才想起好像上次也没看见这里有镜子。于是抓过架子上的替换衣物,边套边在心里嘀咕:祁铮长着那样一张脸居然不照镜子,换我肯定一天照三次!
他从浴室出去后,赫然发现原来的单人沙发变成了一张沙发床,和那张沙发呈“L”字形摆放。
祁铮此时已经把那本红皮地图册放回了书架,看见他从过道走出来,便从沙发站起来,说:“我感觉你需要一张床,但我无法改变这个房间的框架,只能改变里面的陈设。”说完便错过江霈渝,走向了浴室。
江霈渝摸了摸已经自动干掉的头发,愉快地坐到沙发上,刚躺下,又立马弹了起来。
这……这两张沙发的摆放位置……
他心慌意乱地看了看头尾相接的沙发,稍微脑补了下自己和祁铮头靠着头睡觉的场景,一股热流眨眼间冲上头顶,“嘭”地炸开。
江霈渝,不能太过分了……
他无声自语着挪到另一边,非常“君子”地面壁躺下,强迫自己摒除一切杂念,闭眼进入梦乡。
这次和上次昏迷通关的感觉不同,江霈渝明显感觉自己度过了一段不知流速的时间,突然看到自己奔跑着冲进即将闭合的电梯里。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便呼啸着急坠,不顾江霈渝失声大喊,骤然坠入了一片汪洋之中。
看着消失的电梯厢壁和即将远去的海面,江霈渝在窒息中恍然想起了这眼熟的一幕。
他曾经在日昇补习社里做过同样的噩梦。
“……霈渝……霈渝……”
一道含混的声音隔着海面呼唤他。已经放弃挣扎向海底沉去的江霈渝惊慌地舞动着四肢,夹着一串气泡拼命往上游。
“……霈渝……霈渝……”
祁铮!是祁铮吗?!
江霈渝的双眼被咸涩的海水刺得发疼,但仍然抱持着希望,一边在心里喊着祁铮的名字,一边向上挣扎。
“……江霈渝!”
江霈渝用力倒吸一口凉气,被祁铮用力从腥臭的池塘里拉了起来。
他把灌进嘴里的臭水全都呸出去,又干呕了几下,才揉着发疼的双眼站起来。
眼前是那片熟悉的、充斥着瘴气的松树林,旁边站着脸色铁青的林德朗、河月、崔夤和张羽影。
“怎、怎么回事……”江霈渝咳得满脸通红,看着眼前好些已经“死亡”的队友,一时有些恍惚。
“齁~你人差点没啦!”林德朗拍拍胸口道。
“我……我不是问这个。”江霈渝定了定神,根据眼前存活的队员明白到,这应该是程柔柔出殡的那一夜。
不对……他们不是已经出去了吗?怎么……难道是做梦?
江霈渝悚然一惊:难道之前的事都是坠入万手池塘的瞬间产生的走马灯,其实他们根本还没从杉寿堂出来?
祁铮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这里很不对劲,快点回去。”说着便先一步踏进了白瘴之中。
“等等我!”
江霈渝连忙追上去,但无论是祁铮还是其他队友,身影都在眨眼间被白瘴吞噬殆尽。
他慌张地往前走了几步,但根本无法分辨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
“祁铮!你等等我啊!”
“往前再走一步就能出来了。”
耳边突然响起那句曾令他毛骨悚然的话,但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
眼前的白瘴瞬间向后退去,他重新回到万手池塘的对岸,前方站着几个杵着不动的黑影。
“祁铮?林叔?”
前面几个黑影蓦地扭过头来,木偶似的下巴机械地一张一合。
“往前再走一步就能出来了。”“往前再走一步就能出来了。”
在厢房里看见过的纸扎人魔性地重复着那句话,无神的眼睛盯着江霈渝身后的虚空……
“江霈渝!”
江霈渝再次在摇晃中醒来。他喘着粗气,满额冷汗地瞪着眼前的人。
“你做噩梦了?”祁铮松开放在他肩头的手,扶着他从沙发上坐起来。
“我……我梦见还在送殡的路上。”江霈渝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渴的喉咙,隐瞒了祁铮被白瘴学去的那句话成了他最大的心理阴影这件事。
“大脑得不到放松会……”
“影响思考。”江霈渝抢答道。
祁铮点点头,满意地说:“你明白就好。要想活着从这里出去,紧张没有任何帮助。上次刚进入四合院的时候,我的大脑就因为紧张,不运行了。”
江霈渝莫名被他这种说法逗笑。
祁铮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休息好了吗?”
江霈渝还是有点不适应他的注视,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答道:“还行吧。”
即使没休息好,他们也得进行新一轮的生死时速。
因为那个形制古朴的竹制签筒,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桌子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