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左手撑着小脑袋，右手握着虚拟鼠标，嘴里叼着新拿来的条状饼干。
她面前的全息屏幕上布满了五颜六色的应用图标，内容涵盖社交软件、全息视频、大型游戏、浏览器、办公工具等。这其中既有能直接打开的免费软件，也有图标被灰色滤镜覆盖并另外标注价格的付费软件，二者数量大概七三开。
当然，也不排除免费软件中存在内购现象的可能。
苏晴决定先去社交平台上看看。在这种没有发言门槛的地方，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对各种各样的事发表意见，信息的多样化程度能得到充足保证。汇集整理这些信息，能让她对帝国产生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
“社交软件……似乎是这个。”
她操控着鼠标在一个画着棕色椭圆形图案的图标上停下来，并双击进入。
这个软件名为“议会”，是帝国最流行的公共社交软件。它的名称来源于古老的政治制度，图标是个抽象化的圆桌。
议会的爆火看上去像是偶然。二十多年前，三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开发了这款免费社交软件。它的功能极为简陋，只能进行简单的发帖和评论。
这款软件没有任何发言门槛，任何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同时又足够小众，所以逐渐演变为部分社会边缘人士用来分享生活的树洞。这群主要用户在社会上大多缺乏话语权，故常常直抒胸臆地输出负面情绪，导致议会的整体聊天氛围完全是积极向上的反义词。
但在大约十年之前的某个平常日子，转机出现了。
在那些充溢着悲哀、愤怒、麻木的帖子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帖子：第三十八届合成人角斗赛冠军预测。
点进去看，帖子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请投注319号选手。
这预测无根无据、空穴来风，贴主也是个刚刚注册的新账号，还在使用默认头像，昵称也是乱码。没有人相信他，帖子下方的评论区充斥着谩骂与嘲笑：
“你是开了盘口？”
“又一个想发财想疯了的。”
“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打工呢。”
这个帖子没有泛起多大的波澜，就被众多新帖子淹没了。只是有少数好事之徒悄悄关注起319号选手，想看出他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319号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选手，甚至有被拉来凑数的嫌疑。论体型，319号身材瘦小，弱不禁风；论技巧，319号朴实无华，毫无亮点。按理说，这样的弱者在第一轮就会被淘汰。
人们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而关注那些热门选手。
随着比赛进行，事实却出乎意料。在不知不觉间，这个不起眼的合成人凭着一种凶残的狠劲，以近乎自残的战斗方式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对手，一路过关斩将，杀入了决赛。
这并不能说明他有多强大，因为每一场比赛他都是险胜。而且他的签运很好，总能抽到较弱的对手，从未和那些夺冠热门正面对抗过，这让观众们不得不怀疑比赛背后是否有黑幕。但在结果尘埃落定之前，所有人只能暂时把疑惑憋在心里。
毕竟淘汰赛的赛制总能保证最终的公平，任何一位实力不足的选手都不能凭借运气走到最后，最强大的选手总会拿到冠军。
319号决赛的对手是赫克托斯，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就算是不关注合成人角斗赛的帝国公民，也绝对听说过他二十七连胜、战胜了卫冕冠军和五位前任冠军并最终摘得桂冠的传奇故事。一个更夸张的事实是，他自从出道以来，职业生涯未尝一败。
赫克托斯身形雄伟，身高两米三二，体重一百三十七公斤，就像上古神话中的巨人。他的格斗技法更是令人惊叹，面对任何对手都显得游刃有余。他的每一场打斗都像是完美的艺术表演，以至于他的比赛录像带在火星卖到脱销。
与赫克托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319号身高一米七四，体重八十四公斤，这样的体格在合成人中显得格外瘦小。他几乎没有任何格斗技巧，只会凭着一股狠劲与对手硬拼。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319号都必输无疑。
这是一场看上去毫无悬念的战斗，也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投注浪潮。人们争先恐后地对赫克托斯下注，由于双方投注金额差异悬殊，赔率触及了规定的上限，达到了惊人的一千比一。然而就算赔率再低，能赚到的再少，也没人能拒绝白白拿钱的慈善活动。一时间角斗场外的交易所人潮汹涌，所有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不少人变卖家产，只为把所有家当都投入到这场比赛中。
万众瞩目中，比赛开始。319号与赫克托斯在角斗场上酣战，就像渺小的人类妄图挑战巨人。在几套简单的见招拆招后，319号已经气喘吁吁，伤痕累累。反观赫克托斯，竟没有露出任何疲态，动作也展露着轻松写意。
然而，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情况发生了……
赫克托斯放弃了防御的态势，径直走向319号，并尝试出言与他沟通。
【******？】
那不是任何一种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带有奇异的韵律和音节。
无论319号如何撕扯他的身体，赫克托斯都不为所动。他没有招架，没有反抗，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
鲜艳的花在赫克托斯身上绽放，他的动作愈发迟缓僵硬，话语变得断断续续。
最后，他仿佛是从气管中挤出声音。
【***】
那不是悲鸣。人们莫名从中感受到轻松，仿佛有什么积压许久的事物被释放出来。
直到那如同巨人般伟岸的身体轰然倒地，观赛席上鸦雀无声。
……
比赛结束后，议会上预测比赛结果的帖子突然爆火。无数人涌入评论区，有人好奇贴主的身份，有人好奇贴主是不是走了狗屎运，还有人在问贴主自己有没有对319号下注。
如果他下了重注，很有可能迅速跻身为帝国最有钱的家伙之一。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在问下届冠军是谁。许多人都在这次比赛后倾家荡产，他们渴望东山再起的机会。
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并注册了议会账号，想来一探究竟。由于议会没有注册门槛，并且使用起来相当简便，许多人都喜欢上了这款软件，一时间议会用户数暴涨。随着用户们自发向周围的人推荐这款软件，议会逐渐成为最火爆的公共社交平台。
然而那位贴主从来没有回复过任何人，也没有再发布任何新帖子。他仿佛消失在了现实生活中，除了那简短的帖子外，没有半点存在的迹象。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故事已经被大多数人淡忘，甚至有成为都市传说的倾向。
十年之后的某一天，苏晴正在注册议会账号。
议会的账号与信息终端账号是一一对应的绑定关系，但信息终端的实名认证信息并不会直接显示出来，需要用户另外确定新的昵称和头像。
昵称的话……
现在帝国的通用语是一种汉字与字母混用的合成语言，源自于古夏国语和古阿梅利卡语。当然，这些古代语种在一些小地方依旧单独流行着。但在官方场合，法律规定必须使用帝国通用语。
那么，自己要取什么昵称呢？
思来想去，苏晴也想不到什么好点子。于是她索性输入自己的本名，因为单纯由汉字构成的姓名在帝国人看来并不像本名。帝国流行的名字大致都是two-egg王、翠花Aurora之流，非合成词的名字通常不受待见。
至于头像，她在草莓、蓝莓等浆果之间纠结许久，最后选择可爱的粉色草莓。
注册完毕，点击进入。
然后映入苏晴眼帘的就是长达十秒钟的开屏广告。
苏晴没有找到跳过键，右下角堂而皇之地标注着：“立即成为会员免广告”。
进入议会主界面后，上方有滚动式的广告，侧面有弹窗式的广告，帖子与帖子之间穿插着推广广告。
在面对更多利益时，资本总会变质。议会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以简洁和功能性征服用户的软件，仗着人们离不开它，开发者在软件中插入了各种圈钱的手段。
但苏晴不在乎。身为贵族，她哪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打开充值界面，大手一挥直接充了十年超级会员。
没有广告的议会顿时变得清爽了许多。苏晴又利用尊贵的超级会员权利设置了各种炫酷的头像框、动态主页、发帖特效、评论特效等等附加功能，让自己的新号充满王霸之气。
直到屏幕上充满炫目特效，苏晴这才开始浏览各种帖子。
帖子的主题很多，涵盖婆媳关系、婚后生活、钓鱼分享、上班摸鱼……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这么多丰富多彩的生活。
虽然她能直接从概念上读取到这些名词，但她无法亲眼目睹。也许等到某些内置系统修复完毕，就算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她都能看见每一处地方的人生百态。
那个系统，好像叫做……
【数据受损，检索无结果。】
果然目前还想不起来。苏晴只记得似乎有那个东西存在，但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她感受到自己可能身怀更多具备奇异功能的系统，只是它们受损太过严重，需要巨量能量才能修复。
所以在现阶段，她也帮不上赵星河什么忙，只能继续网上冲浪了。
她随便点开一个帖子，内容是关于炫富的。
“我年纪轻轻，月收入就达到了三千信用点。我骄傲了吗？我没有骄傲……”
下面的评论区清一色都是“膜拜大佬”“羡慕”。
当然也有唱反调的：“月薪三千很厉害吗？？”只不过没人理他。
下一个帖子，是关于前沿科学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以光速旅行，好想看看宇宙有多大。”
评论区有冷嘲热讽的，也有理性探讨的。
“就我们现在这科技，很难的啦。”
“楼主你知道光速是不可能达到的吗？上过初等学院吗？”
“楼上的，你听说过曲率引擎吗？”
“楼上的，科幻片看多了吧？你造出来一个给我看看？”
“光速旅行不太现实。聚变引擎也可以用于星际旅行，但会付出极大的时间成本。比如朝最近的比邻星飞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飞船上的人都不知道过去多少代了，可能是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最终抵达……”
“楼上这位很有见地，如果把冬眠技术应用于星际旅行呢？”
“冬眠技术还不成熟吧，基本处于理论阶段。最近的论文里就说……”
“楼上说的对，远距离旅行需要期待技术突破。我个人认为虫洞技术突破的可能性比较高……”
看到这条，苏晴点点头，认为他很有见地。
下一条帖子在讨论哪一位科学家最厉害。苏晴刚点进去，就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赵星河是近代最伟大的科学家，有人反对吗？”
评论区两级分化严重，有表示赞同的。
“没意见。”“确实。”
还有表示强烈赞同的：“赵星河绝对最伟大。我表哥在帝国舰队服役，受到了海盗的埋伏，要不是他的战舰刚刚加装了超塑性合金涂层，我表哥绝对凶多吉少了……”
也有表示强烈怀疑和否定的。
“赵氏之流什么时候能称得上最伟大了？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论成果吗？”
“众所周知，材料学的突破无一不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赵氏只是运气好站在了一个突破口的位置，无论换成王星河还是李星河，在材料科技厚积薄发的前提下，总能碰巧分到那块蛋糕。”
还有置身事外，抱着和稀泥态度回复的。
“赵星河是谁？我只听说过星河财团，一本很好看的小说。”
“感觉不如爱因斯坦……科研成果。”
热度最高的回复里吵了起来，相当激烈。
“赵星河到底有什么厉害的？你们这些赵吹能不能消停一会。”
“我敢打赌，只要你们亲眼见过乌拉诺斯泰坦巨臂，就能发自真心地认可赵星河的伟大。”
“楼上的，我就住在巨臂里，你告诉我这铁疙瘩有哪里伟大了？”
“你难道没有考虑过，为了支撑如此宏大的巨构建筑，它的材料要有多坚韧吗？这是划时代的伟大科技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发自真心地喜欢乌拉诺斯最大的面子工程吧。”
“喜欢泰坦巨臂的是什么心理？你知道在建造它的时候，多少劳工失去了生命吗？难道没有最基础的同情心？”
“楼上的，你不会不知道超塑性合金的加工环境十分安全吧。我就是负责安全控制的职工之一，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在整个泰坦巨臂的建设过程当中，没有任何一起安全事故发生！那些谣言连初等学院的学生都不会信……”
苏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吵架。偶然间，她看见一条最新回复：
“以他的天赋，不出十年，你们就能看到他的最新科研成果。到时候，所有赵黑都得心服口服。”
这家伙多少有些吹牛的嫌疑，于是这条评论的下方瞬间充斥各种冷嘲热讽。
苏晴并不打算参与辩论，只是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有眼光。”